韓執順著蘇軫的目光望去，隻見紫檀木桌上已擺滿膳食。青瓷碗裏的山藥蓮子粥咕嘟冒泡，綿密的粥；白瓷碟中，蜂蜜浸著的金桔色澤透亮。酸甜氣息混著暖爐的炭火氣，將屋子烘得愈發溫馨。
    蘇軫緩緩起身，在韓執的攙扶下，有些笨拙地來到了桌前。後者就替她盛了碗山藥蓮子粥，用銀匙攪了攪碗裏的粥，舀起一勺吹涼。
    “好啦，八娘快來嚐嚐。”
    蘇軫接過銀匙，指尖觸到韓執掌心的溫度，粥湯的熱氣氤氳著她的鬢角，她輕啜一口，蓮子的清甜混著山藥的綿密在舌尖化開，道：
    “官人自己也快些吃，別總顧著妾身。”
    韓執應了一聲，卻先替她添了勺熱粥才拿起自己的瓷碗。醬牛肉在暖爐火光下泛著油亮的光澤，他夾起一塊米飯，就著肉片就吃下去了。
    韓執咬下一口裹著醬汁的米飯，見蘇軫盯著自己碗裏的醬牛肉發怔，便笑著又夾了一大塊放進她碗裏：“嚐嚐這個，父親特意吩咐廚子用黃酒煨了兩個時辰。”
    蘇軫嗔怪地看他一眼，卻也聽話地咬了一小口，肉香在口中散開，居然惹得腹中的孩子突然輕輕踢了一下。
    “小西瓜和二西瓜就是有勁兒，”似乎是這一腳有些用力了，蘇軫身子都僵了一下，隨即便是笑道：“每次踢人，妾身都要抖一抖。”
    韓執此時就放下了碗筷，湊到了蘇軫的肚子前，
    正當此時，窗外突然傳來 “咚” 的一聲悶響，緊接著是蘇軾壓低聲音的叫嚷：“轍兒！你踩到我腳了！”
    蘇轍的聲音跟著飄進來：“誰讓你非要扒著窗戶偷看……”
    韓執和蘇軫對視一眼，都忍不住笑出聲。蘇軫揚聲朝窗外喊道：“明日我就親自教你們《禮記》，省得總趴在窗下偷聽！”
    “若是背的沒有你們姊夫好，仔細你們的皮！”
    韓執湊到蘇軫的肚子前，小心翼翼地將耳朵貼在她小腹上，仿佛在聆聽雪夜中最細碎的春訊。蘇軫被他認真的模樣逗得發顫，指尖輕輕劃過他後頸的碎發：
    “官人這是要與小西瓜和二西瓜說體己話？”
    話音未落，腹中又是一記輕踢，倒像是應和著父親的貼近。
    窗外傳來蘇轍憋笑的吸氣聲：“大兄你瞧，姊夫像隻孵蛋的老母雞！”
    蘇轍的聲音帶著嫌棄：“別瞎說，當心女兄明日讓你抄二十遍《禮記》。”
    “明日隨我去大理寺當差。” 韓執聽著他們的碎碎念，忽然揚聲，看著窗影猛地矮了半截，“替我整理近三年的案宗，正好出了些猥褻案件，也好讓你知道‘非禮勿視’的下場。”
    話音未落便是 “噗通” 一聲，想來是腳底打滑摔在了雪地上。蘇轍的聲音帶著無奈飄進來：“大兄快些起來，別把雪灌進領口了——女兄若知道你這般胡鬧，明日怕是要罰你替小西瓜和二西瓜洗尿布。”
    蘇軫被逗得輕咳，指尖戳了戳韓執的額頭。然後就看到了窗外的兩個狼狽身影晃動，假意嗔怪道：“倒像是官人故意嚇他們。”
    這會兒，倒是蘇洵的聲音傳了過來：“軾兒、轍兒，你們二人在女兄的房間窗口幹什麽呢？”
    窗外頓時響起窸窣的腳步聲，蘇軾的聲音帶著心虛的討好：“大人！我們......我們在替小侄子捉燈花呢！”
    蘇轍跟著幫腔：“正是正是，怕燈花驚了小西瓜和二西瓜，誰知雪地太滑……”
    “捉燈花？這才什麽時節，何來的燈花？”蘇洵此時就笑了，聲音從屋外傳來，“五月的夜風熱得能掀瓦，倒說起雪天的燈花——軾兒，你這謊撒得連蜀地的鷓鴣都要笑破肚皮了。”
    窗紙上的影子驟然縮成兩團，似乎是因為“謊言”被拆穿了，兩兄弟此時就縮了起來。
    “好了，莫要再鬧了，你阿母、兩位親家此時還在飯廳等著你們呢。莫要整日在你們女兄的窗邊趴牆根，仔細你們阿母罰你們不得吃飯。”
    蘇軾立刻挺直腰板，拽了拽皺巴巴的衣擺：“大人放心！我這便去替姊監督膳食！”
    蘇轍卻盯著他衣襟上的糖霜直皺眉，吐槽道：“阿兄還是先擦幹淨嘴吧，莫要讓阿母看見你偷拿女兄的糖漬金桔。”
    說完，就是一陣推搡的聲音，估計是兩兄弟都跑了。
    蘇洵此時還是站在窗外，敲了敲窗戶，道：“八娘，你和好賢婿放心吃飯。軾兒和轍兒，我和你阿母會好好看著他們的。”
    “明日讓廚子燉些雪梨羹，你阿母說潤肺養胎。”
    “早些歇息，莫要貪涼。”
    蘇洵的身影在窗外晃了晃，隨後便是轉向飯廳。待他的腳步聲消失，蘇軫才望著案頭未動的飯菜，忽然輕笑出聲：
    “大人定是怕我們餓著，才催著軾兒他們離開。”
    “嶽父向來心思細膩。” 韓執見蘇軫眉眼含笑，也跟著彎了唇角，伸手替她將散落的發絲別到耳後，說著夾起一筷子醬牛肉，細心地放到了她的碗裏，道：
    “快些吃，涼了就沒這鮮嫩勁兒了。”
    ......
    吃完飯後，丫鬟們輕手輕腳撤下碗碟，換了新的炭火燒水烹茶。蘇軫靠在貴妃榻上，望著坐在身邊的韓執——他正對著燭火翻看案宗，暖爐的光在他眉骨投下深深的影。
    蘇軫望著韓執專注的側臉，燭火將他睫毛的影子投在卷宗上，隨著呼吸微微顫動。她輕輕扶著肚子起身，然後從一旁的小案桌上拿起月萍剛剛捧來的茶壺，給他倒了杯茶水，道：
    “官人，這是新沏的茶，最是解乏。案子再急，也得顧著身子。”
    韓執剛剛接過茶杯，就聽得她嚶嚀一聲，然後就輕輕捂著肚子。韓執微微低眉，然後問道：“可是兩個小家夥又踢腿了？”
    暖爐的火光在她發間流轉，映得睫毛下的陰影微微顫動。她點點頭，指尖輕輕按在隆起的小腹上，唇角卻含著笑：
    “像是在打擂台哩，小西瓜踢罷，二西瓜又跟上。倒像是在爭著同爹爹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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