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穩婆“換布”的吩咐剛落，便有棉布摩擦床褥的聲響滲出，像寒夜裏春蠶啃食桑葉，細瑣卻刺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娘子！娘子別睡！”
    月萍的聲音從房間裏傳出來，然後穩婆的聲音也傳出：“蘇娘子不必忍著，若是真的疼，是可以喊出來的。”
    “此時還沒到可以生下來的時候，估摸著還要再等一陣子......”另外一個穩婆說道，“胎位雖正，可胎盤還未......”
    屋內月萍的哭腔陡然拔高：“娘子！睜眼看看月萍！不能睡、不能睡！郎君......就已經回來了，就在外麵等著娘子呢！不能睡——千萬不能睡！”
    緊接著是瓷器碎裂的脆響，混著穩婆厲聲喝令：“快！參湯！”
    韓執此時就直愣愣地站在院子門口，忽然屋內傳來了蘇軫的聲音——聽上去，那種疼痛幾乎是止不住了。
    “娘子！”
    “壞了！蘇娘子昏過去了！”
    屋內的對話傳入韓執的耳朵，他頓時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腳下踉蹌了一下。整個人就要向後倒下去，此時幸好韓卓眼疾手快，衝上去，一把扶住了他。
    “執兒！”
    韓卓扶住韓執的瞬間，感覺到兒子的身體像片被狂風卷住的落葉。周妙安撲過來攥住韓執發涼的手腕時，觸到他脈搏跳得像受驚的鳥兒。
    韓執下意識地向前掙動，錦袍袖口被韓卓攥得變了形，周妙安也是拍著他的背，安撫道：“沒事沒事，別怕別怕，八娘身子好著呢，不會出事兒的......”
    “隻是八娘今日第一次生孩子，生的又是雙生胎，自然難受些。沒事的沒事的，雙生子是喜兆...... 八娘福澤深......”
    韓執垂在身側的手指緩緩蜷起，指甲深深嵌進掌心，卻未發出半分聲響。方才那陣天旋地轉的眩暈感尚未褪去，他卻已借著韓卓攙扶的力道穩穩站直。
    屋內突然傳來穩婆換布的指令，棉布摩擦床褥的聲響在安靜的院子裏格外清晰。此時月萍衝了出來，韓執連忙鬆開拉著韓卓的手，衝上去扶住了月萍。
    丫鬟發髻散亂，臉上混著淚水與血點，張口時卻隻發出嗬嗬的抽氣聲，唯有指向產房的手指抖得不成樣子。
    “怎麽了？發生什麽了？”韓執連忙問道。
    “穩婆說，說胎盤......胎盤下不來......”月萍嗓子都啞了，如此說道。
    韓執的瞳孔驟然收縮，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那股子十分難受的暈眩感再次襲來，他險些沒有站穩，深呼吸一口氣後，再次問道：
    “八娘怎麽樣了？”
    “娘子她...... 咳血咳得停不下來......”
    月萍話音未落，屋內突然傳來穩婆變調的驚呼：“血！又出血了！快取些新的棉布來！”
    韓執隻覺眼前發黑，雙腿一軟差點癱倒在地。周妙安和韓卓趕緊扶住他，程夫人急得眼淚都出來了，“老天爺啊，保佑八娘平平安安的。”
    韓執掙脫開兩人的攙扶，踉蹌著站起來。
    產婆的喝令突然變了調子，先前的慌亂中透出一絲欣喜：“蘇娘子醒了！不咳血了！胎位也順了！可以使力了！”
    產婆的銅盆磕在炭盆邊沿發出鈍響，月萍見狀，也是連忙擦了擦臉，就直接跑了進屋去，房門也重新被關上。
    雕花木門上的銅環被夜風吹得輕晃，叩在門框上發出細碎的 “嗒嗒” 聲。窗紙上糊的桑皮紙早被熱氣蒸得發皺，產婦壓抑的悶哼混著穩婆的喝令從門縫裏漏出來，像被揉碎的棉絮粘在青磚地上。
    “吸氣！往下墜著勁！”
    “娘子！咱們加把勁兒，郎君還在外頭等著娘子呢......”
    ......
    整個生產，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韓執等人全部都站在了院子裏。就連晚飯，都沒有一個人去吃。
    雕花木門上的銅環仍在輕晃，叩門聲碎成星子灑在青磚上，與產房內時斷時續的響動織成密網。窗紙中央的圓形透氣孔洇著水痕，像隻被淚水泡脹的眼睛，視線落在結著冰涼的石階上。
    “腰再抬半寸！對！借著疼勁往下壓！”
    西廂房的琉璃燈不知何時添了油，昏黃的光暈將窗紙人影拉得老長。
    當產婦一聲悶吼撞碎在雕花格扇上時，透氣孔的光斑猛地縮成細點。這分明是穩婆探身接產的動作。緊接著 “噗” 的水響——該是羊水破了。
    “娘子挺住......”
    月萍慌亂的聲音被銅盆落地的鈍響截斷，炭盆 “劈啪” 爆燃，將窗紙映成跳動的橙紅。雕花木門的縫隙裏滲出越來越重的艾草味，混著若有似無的血腥氣，湧入韓執的鼻尖。
    銅盆在室內來回移動的聲響突然急促，木屐碾過青磚的 “沙沙” 聲與穩婆的指令絞成一團：“快！接在軟布上！快！”
    “蘇娘子！再使點兒勁兒！”
    蘇軫的低吼聲就從房間裏傳來，她的聲音似乎是因為不停地用力，而變得有些壓抑。在壓抑的最後，像是一陣“解脫”的歎息後，第一聲啼哭也是跟著傳了出來。
    穩婆帶著喜意的嗓音溢出門縫：“是位小郎君！眉眼生得真俊！”
    可這喜意尚未沉澱，屋內又響起棉布急促的翻動聲，混雜著第二個穩婆的聲音：“第二胎胎位轉過來了！”
    蘇軫的痛吟拖成顫音，伴隨著床板吱呀的呻吟，仿佛整座屋子都在跟著發力。月萍的哭腔忽近忽遠：“娘子再忍忍......小娘子的手都伸出來了......”
    “再用力！再用力！”穩婆的喊聲幾乎是帶著絕望的催促。
    蘇軫一聲嘶喊，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緊接著，第二聲啼哭劃破了緊張的空氣。、
    “真是位小娘子！”穩婆興奮的聲音傳來，“蘇娘子功德無量，是對龍鳳孿！”
    雙生子的啼哭聲一高一低，而在院子裏等候多時的眾人，聽到這喜訊，先是一愣，隨後爆發出一陣歡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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