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妙安的腳步聲在廊外漸遠，韓執這才發覺掌心的茶盞已涼透。他將茶盞擱在妝台，沉下心來，照看著蘇軫，以及兩個小家夥。
    腕間玉鐲鬆垮地滑到小臂，在光影裏明明滅滅。
    "八娘......" 他低聲喚道，見她眉尖微蹙，連忙收了聲。暖閣裏彌漫著參湯與艾草的混香氣，是穩婆方才換湯時留下的。
    他安靜地坐在床邊，也不知道坐了多久。許是累了，抑或是困了，然後他就感覺意識緩緩消失......
    ......
    當他意識開始恢複的時候，就迷迷糊糊地聽到了房間外，月萍那急切的聲音。他還下意識地以為是月萍在叫自己起床，就習慣性地抬起頭，但是月萍的下一句話又傳了進來：
    “呂郎君，此時真的不能進去。別說您了，此時哪怕是月萍或是錢素，都不一定可以進去。”
    “怎麽可能，我跟韓兄過命的交情，有何不可進......”
    月萍的聲音後，就是呂惠卿的聲音了，但是他的聲音才傳出一半，然後就是戛然而止。過了一會兒，他的聲音像是變調了一樣，變得有些冷了：
    “裏麵為何有這麽重的血腥氣？你如實交代！”
    月萍此時就有些焦急，道：“真的不能進去，娘子昨日早產了！娘子生產時凶險......產後需靜養，不便見客。郎君昨夜幾乎一夜未眠，守了整夜，此時估計還在休息，就莫要打擾了。”
    “早產......”呂惠卿的聲音似乎是愣住了，“也就是說......小西瓜和二西瓜出來了？”
    “是。”
    這會兒，張懷民的聲音也傳出來了：“真的！蘇娘子生了！身子如何？可還康健？”
    “這......”月萍似乎有些難以為情，道：“娘子早產，不僅是雙生子，又是生著病，血崩了三回。”
    呂惠卿和張懷民聽聞，皆是倒吸一口涼氣。
    “如此凶險！韓兄定是心急如焚。”張懷民擔憂道。呂惠卿也滿臉凝重，“那孩子呢，可都平安？”
    “都平安，昨夜亥時左右，娘子的脈象就穩下來了。小郎君和小娘子都平安，而且安安靜靜的。”月萍再次答道。
    此時屋外傳了了兩道舒氣的聲音，然後呂惠卿的聲音：“行吧行吧，那我們先去前院等著吧。你記得讓韓兄和蘇娘子好好休息。”
    這話結束，就聽得呂惠卿和張懷民遠去的腳步聲。韓執扶著妝台沿起身，月萍的敲門聲正好傳進來：“郎君？”
    “進來吧......”
    月萍開門時，門架發出輕響。晨光順著門縫溜進來，在韓執衣擺上投下碎金般的光斑，映得他眼下青影如同墨漬暈染。她捧著溫熱的參湯踟躕半步，見他正替蘇軫攏散在枕間的發絲，
    "郎君，先喝些參湯吧。" 月萍將白瓷碗遞過去，
    韓執接過參湯，輕抿一口，溫熱的湯汁順著喉嚨流下，稍稍驅散了些他的疲憊。
    “郎君一夜未合眼……” 月萍的聲音輕得像落在錦被上的艾草屑。
    “夜深的時候睡了一會兒，剛醒。”韓執替小西瓜掖好繈褓角，嬰兒粉拳無意識砸在他掌心，熱烘烘的像團春雪。
    他又看看二西瓜——小丫頭此時還是安穩地睡著，忽然咂了咂嘴，許是夢到了什麽好吃的東西。
    “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月萍望向窗外石榴樹影，枝椏間漏下的晨光正斜斜切過廊柱，答道：“複郎君，剛過巳時三刻，前院的鱸魚粥還在溫著。”
    韓執 “嗯” 了聲，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白瓷碗沿。
    此時，蘇軫忽然發出一聲輕吟，眉頭皺得更緊。
    韓執立刻放下參湯，湊近輕聲喚道：“八娘，可是醒了？”
    蘇軫緩緩睜開眼，目光有些迷離，看到韓執後，才慢慢聚焦，虛弱地開口：“官人......小西瓜和......二西瓜呢......”
    繈褓裏的小西瓜似是感應到母親的聲音，粉拳在空氣裏揮了揮，喉間溢出細弱的咿呀。
    "在這兒呢。" 韓執托起小西瓜的繈褓，輕輕放到了蘇軫的枕邊，"你瞧，方才還砸了我掌心。"
    蘇軫的指尖顫巍巍地探向繈褓，觸到小西瓜溫熱的臉頰時，整隻手都在發顫。那細嫩的肌膚像團春雪，蹭得她指腹發麻。
    “二西瓜呢......”
    她碰了碰小西瓜，然後又是無力地落下手，隻得又問問另外一個孩子。
    “二西瓜還在睡覺呢，”韓執又摸回了暖閣旁，把二西瓜給抱了過來，放到了另外一邊，“小西瓜是兄長，二西瓜是個妹妹呢。”
    蘇軫的目光落在二西瓜恬靜的睡顏上，小丫頭眼角的那個朱砂痣，倒是讓她心頭一軟：“這眼角的痣，倒是我們母女獨有的......小西瓜這個兄長，都不曾有呢......”
    “倒像是你特意點上去的。” 韓執的指尖懸在二西瓜眼角上方，終究沒敢觸碰那嬌嫩的肌膚，“將來定是個靈秀的小美人，少不了世家公子登門求娶。”
    蘇軫輕笑著搖頭，牽動傷口悶哼一聲，卻仍固執地伸出手，將兩個繈褓往自己身邊攏了攏。小西瓜似是察覺到動靜，揮舞著粉拳往妹妹身邊蹭。
    軟乎乎的臉頰貼上二西瓜的額頭，驚得小丫頭眼皮輕顫，發出小貓般的嚶嚀。
    “不許說這些......” 蘇軫的聲音帶著母親特有的嗔怪，蒼白的臉上泛起薄紅，“妾身還想多留她幾年，怎可那般快的就嫁出去......”
    韓執見她蹙眉忍痛，忙伸手替她揉按腰間的穴位。指腹觸到錦被下微濕的汗漬，才驚覺她為了靠近孩子已用盡氣力。
    二西瓜被兄長蹭得打了個激靈，粉嫩的唇瓣動了動，眼角朱砂痣隨睫毛顫動，像要滴落的胭脂。
    “今日也是中秋了呢......”蘇軫此時才想起來，“就是小西瓜和二西瓜出來的巧，正巧碰上了這般好日子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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