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川町車站破舊得像個被遺忘的時光膠囊，木質長椅上積著薄灰，時刻表還是手寫的水牌。
    候車室的煤油爐子劈啪作響，幾個老人圍著它下將棋。
    一本泛黃卷邊的留言簿擺在窗台上，路明非像是受到某種召喚，鬼使神差地走過去，隨手翻動。
    留言簿上各種塗鴉和短句記錄著過客的心事：
    “媽媽我會考上東大”，
    “和也你這個混蛋”，
    “不論多難，一定要幸福。”
    還有簽字筆畫的大胸的卡通美女......
    在接近中間的位置，路明非的手指突然停住了——
    那是一幅幼稚得可笑的鉛筆畫，幾根潦草的線條代表櫻花樹，樹下站著兩個火柴人，高一點的頭上寫著“さくら“，矮一點的則是“繪梨衣”。他們牽著的手旁邊，畫著一顆歪歪扭扭的愛心，像是孩子第一次嚐試表達愛意的笨拙證明。
    路明非的呼吸變得很輕。
    這一次，沒有震驚，沒有錯愕，隻有某種宿命般的篤定在胸腔裏蔓延。
    “看什麽了？”
    零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後，手指輕點留言簿上的日期欄，
    “這大概是十多年前的了。”
    路明非輕輕撕下那頁紙，對折後放進貼近心口的內袋。
    仿佛有根看不見的絲線，正牽引著他去完成一直未了的使命，走向早已注定的重逢！
    煤油爐突然爆出個火星，將棋老頭們發出誇張的驚呼。
    在明滅的火光中，路明非恍惚看見一個紅發少女的虛影正坐在空蕩的長椅上，對他露出轉瞬即逝的微笑。
    “買好了。”
    零晃了晃手中的塑料袋，裏麵裝著能量棒和罐裝咖啡，
    “我們回車上吧。”
    推開車站大門時，細雪變成了鵝毛大雪。
    路明非仰頭望向灰蒙蒙的天空，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融化成冰冷的水滴。
    “怎麽了？”零注意到他的停頓。
    路明非搖搖頭，拉開車門鑽進後座，四人繼續一路向北。
    奔馳越野車的引擎在雪原上咆哮。
    楚子航緊握方向盤，開車的姿勢挺拔如軍姿。此刻他表情亢奮，兩眼放光，活像第一次摸到玩具車的大男孩。
    “言靈隻是表象，精神才是本源。”
    他嘴裏念叨著，手裏不斷地切換著變速杆，
    “明心見性，萬法歸一。”
    車裏其餘三人紛紛向他投來異樣的目光。
    “航哥你魔怔了吧？”
    夏彌剛紮好的丸子頭隨著顛簸一跳一跳，她從後排把頭湊上去，輕輕擰住楚子航的耳朵，
    “上次暴血砍死侍都沒見你這麽亢奮。”
    “你們女孩不懂，這是男人......”
    楚子航的話音未落，突然猛地一個急刹車，眾人慣性前傾的瞬間。
    一頭馴鹿從車前狂奔而過。
    眾人心有餘悸，抬頭就發現雪原上出現了驚人的一幕——
    成群的野生動物正集體向北遷徙，鹿群後方竟跟著狼群、棕熊甚至雪兔，這些天敵此刻卻詭異地和平共處，全都向著北方狂奔。
    “它們在逃避什麽？”夏彌搖下車窗，寒風卷著雪花灌進來。
    一頭棕熊幼崽從車旁跑過，竟對近在咫尺的人類毫無反應。
    “這些動物不是在逃避，”路明非掌心的金光突然劇烈閃爍，
    “它們是被某種力量召喚而來！”
    他抬頭望向北方地平線，那裏的雲層呈現出不自然的漩渦狀。
    “師兄，加速。”路明非聲音緊繃，“我能感覺到，繪梨衣停下來了。”
    “好嘞！”楚子航將油門踩到底。
    奔馳越野如同黑色利箭刺破雪幕，儀表盤指針直逼紅色區域。
    當宗穀岬的星芒紀念碑出現在視野中時，停車場已經擠滿來自世界各地前來過跨年的車輛。
    各國語言的歡呼聲在風雪中飄蕩，遊客們正圍著“櫻花島最北端之地“的三角紀念碑合影。
    路明非推開車門，鄂霍次克海的寒風立刻給了他個下馬威。
    這裏是北緯45°31′22″，北海道的最北端。
    宗穀海峽的深藍色海水與浮冰在暮色中泛著冷光，對岸毛子國的雪山輪廓依稀可見。
    這裏不僅是國境交界處，更是傳說中“連接黃泉的入口”，人死後靈魂會乘著浮冰漂向彼岸。
    “搭帳篷！”零從後備箱拽出裝備包命令道，
    “你們兩個男生抗凍，今晚睡帳篷，我和夏彌住車裏。”
    楚子航和路明非在暴雪中奮戰半小時，終於支起一頂橘紅色帳篷。
    再回到車上時，兩個男生說話都被凍成了鼻涕音。
    楚子航的鼻涕已經凍成冰棱，路明非的臉頰被風吹紅得像煮熟的螃蟹。
    夏彌憋著笑掏出高保濕霜：
    “你們兩個，低頭！”
    她像給不聽話的寵物狗擦腳掌營養膏似的，摁住兩個大男生的腦袋，把乳液糊在兩人臉上。
    “走，去你們的帳篷吃火鍋去。”給兩人塗抹完潤膚霜以後，夏彌女王下達新的命令。
    帳篷裏，幾人七手八腳，讓固體燃料爐燃起藍色火苗。
    火鍋湯底咕嘟冒泡時，夏彌一邊把神戶肥牛下鍋，一邊搖頭晃腦背起《陋室銘》：
    “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她一把摟住零的肩膀，
    “別看你們這帳篷簡陋，有我們兩個小龍女在，這叫蓬蓽生輝！”
    楚子航和路明非敷衍著連連點頭，一個勁地往自己的鋁箔紙碗裏夾著煮好的肥牛。
    “啊——”楚子航吃了一口牛肉，滿臉陶醉，“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火鍋了。”
    “你就知道吃。”夏彌怒目圓睜，一巴掌打過去。
    楚子航手一哆嗦，剛搶的一盤和牛掉在地上。
    午夜將至，整個岬角突然沸騰。
    不同膚色的遊客湧出帳篷，用各種語言倒計時：
    “五！四！三！二！一！”
    當時針指向零點，第一支煙花竄上天空，炸開時像極了東京塔下那一幕。
    路明非恍惚看見繪梨衣站在煙花裏對他笑，下一秒卻被周圍遊客的驚呼給拉回現實。
    人們聚攏在海邊，突然發出尖叫，歡呼。
    “極光！”
    整片雪原沸騰了。人們相擁著仰望天空，翡翠色的光帶如女神裙擺垂落。
    可路明非卻怔住了。
    他的那枚精神烙印，此刻分明與天上的極光，在遙遙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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