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戰略性轉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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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南,西龔,倭軍南方軍總司令部。
    這裏曾是高盧值民總督府的官邸,帶著濃烈的熱帶值民風格,高大的拱廊,繁複的雕花,寬闊的露台正對著渾濁的西龔河。
    然而此時,這座建築被一種沉重、焦慮、近乎窒息的氛圍所籠罩。
    取代昔日悠閑值民者的,是腳步匆匆、神色嚴峻、穿著土黃色卡其布軍裝的倭軍參謀和軍官。
    空氣裏彌漫著濃重的汗味、劣質煙草味以及一股若有若無的、類似鐵鏽般的絕望氣息。
    電報機單調的“嘀嗒”聲如同催命符,在作戰室內晝夜不停地響著。
    牆壁上巨大的作戰地圖,被各種代表不利態勢的藍色箭頭和不斷縮小的倭軍控製區域所覆蓋,觸目驚心。
    代表呂宋的區域,已經被一個巨大的、象征徹底淪陷的黑色“x”所覆蓋。
    爪瓦和蘇門的區域,則被代表抵抗軍猛烈進攻的紅色箭頭反複衝擊,如同狂風暴雨中的破船,搖搖欲墜。
    連接本土的海上交通線,早已被密密麻麻的艦艇標誌徹底切斷,變成了一條條死亡虛線。
    寺內壽一此時正站在露台上,布滿了皺紋和曬斑,如同被風沙侵蝕的岩石。
    濃密的眉毛下,一雙鷹隼般的眼睛深陷在眼窩裏,此時正死死盯著北方灰蒙蒙的天空,眼神渾濁,布滿了疲憊的血絲,卻依舊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執拗。
    一年多了!已經快整整一年半!
    這麽久的時間,徹底斷了與本土的所有聯係,寺內壽一就如同被遺棄在黑暗森林深處的孤獸。
    失聯前的最後情報碎片拚湊出的景象,是本土正在與米醬進行一場關乎國運的殊死搏殺,海軍主力盡出,資源消耗如同無底洞。
    而他這龐大的南方軍,數十萬精銳倭軍,連同數量更為龐大的仆從軍,瞬間成了斷了線的風箏,沒了奶的孩子。
    “呂宋丟了,爪瓦?今村均那個蠢貨!給他調撥了那麽多寶貴的裝備物資,結果呢?”
    “卻被一群裝備低劣的土著遊擊隊打得節節敗退,眼看著就要步呂宋的後塵!”
    “柔佛?那裏隻剩下一些象征性的守備隊和惶惶不可終日的仆從軍,根本就指望不上。”
    寺內壽一雙拳緊握,身形顫抖,隨後猛地一拳砸在露台冰冷的石欄杆上,指關節瞬間破皮滲血,他卻渾然不覺。
    “八嘎!”
    恥辱!巨大的恥辱感像毒蛇一樣啃噬著他的心髒。
    他是誰?他倭國名將寺內正毅之子,肩負著為倭國開拓南方萬裏波濤的偉業,如今卻困守在這潮濕悶熱的西龔。
    眼睜睜看著倭國在南方最重要的戰利品一塊塊崩碎、丟失!這比戰死沙場更讓寺內壽一難以忍受!
    “總司令官閣下!”
    一個沙啞急促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寺內壽一猛地轉身,進來的是南方軍總參謀長,沼田多稼藏中將。
    沼田身形瘦削,顴骨高聳,臉色是一種不健康的蠟黃,眼鏡片後的眼神充滿了血絲和揮之不去的焦慮,此時他手裏緊緊捏著一份電報。
    “講!”
    寺內壽一的聲音如同砂紙摩擦,壓抑著火山般的情緒。
    “哈依!爪瓦…今村均將軍急電!”
    沼田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當地的抵抗軍已經在摩羅成功登陸,並且建立了穩固的前進基地!正以此為跳板,日夜不停破壞我爪瓦和蘇門的主要機場、港口和交通樞紐!”
    “今村均將軍判斷,抵抗軍大規的行動…恐怕就在這一個月內!他請求…請求……”
    沼田艱難地咽了口唾沫。
    “請求戰術指導,或者…或者允許...戰略性轉進…”
    “轉進?!”
    寺內壽一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猛獸,陡然拔高了聲音,怒視著沼田。
    “八嘎!懦夫!懦夫的托詞!今村均這個廢物!”
    “他手裏有好幾個師團!還有帝國最精銳的戰車部隊!還有那麽多忠勇的仆從軍!卻連個散兵遊勇都打不過,反而越打敵人越強大?”
    “現在還想轉進?轉進到哪裏去?鑽到地洞裏當老鼠嗎?!”
    寺內壽一胸膛劇烈起伏著,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沼田臉上,幾乎是咆哮著下達了冷酷的命令。
    “告訴他!沒有轉進!隻有玉碎!隻有戰至最後一兵一卒,用鮮血和生命扞衛天黃鄙下的聖土!沒有我的命令,爪瓦一寸土地也不準放棄!”
    沼田臉色更加灰敗,身體微微晃了一下,但還是猛地並腿低頭。
    “哈依!總司令官閣下!”
    他明白,這道命令無異於將爪瓦的幾十萬倭軍推向必死的深淵,但他更清楚寺內壽一此時的狂躁和不容置疑。
    寺內壽一喘著粗氣,目光再次投向北方。爪瓦的噩耗像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他心裏最後一絲僥幸。
    困守待斃?不!他寺內壽一,絕不做坐以待斃的懦夫!帝國還沒有輸!隻要…隻要還有一線生機!
    一個念頭,一個在他腦海裏醞釀已久,終於在今天膨脹成唯一生路的瘋狂計劃,此時在他腦海中變得無比清晰和堅定。
    寺內壽一的目光掃過地圖上方那片廣袤的、與安南接壤的土地——滯納,是的,在他內心裏依舊頑固地堅持著這個蔑稱!
    “沼田!”
    寺內壽一的聲音忽然變得異常冷靜,甚至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亢奮,猛地指向地圖北方的廣闊區域。
    “呂宋已失,爪瓦將傾!但帝國還有我們,我們南方軍主力尚存!精銳仍在!”
    沼田驚愕地抬頭,看著總司令官眼裏那近乎燃燒的火焰,一股不祥的預感籠罩了他。
    “困守此地,坐看資源耗盡,然後被一口口吃掉,這是帝國武士的恥辱!”
    寺內壽一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自我催眠般的狂熱。
    “唯一的生路,唯一的希望,在北麵!在滯納!”
    幾步走到巨大的作戰地圖前,寺內壽一的手指用力戳在華國南疆的位置。
    “滯納!那裏有廣闊的土地!有取之不盡的糧食!有維係帝國戰爭機器運轉的礦藏!”
    “更重要的是,那裏是帝國曾經輝煌戰果的象征!幾年前,帝國勇士如同熱刀切黃油般橫掃那裏!”
    “他們的軍隊不堪一擊!他們軟弱無能!他們的資源對我們來說予取予求!”
    寺內壽一的呼吸變得粗重,仿佛已經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隻要我們能再次打進滯納,占領富庶的華南,甚至威脅他們的腹地!我們就能獲得源源不斷的補給!”
    “就能重新建立穩固的基地!就能像一把尖刀,從背後牽製那些該死的白皮豬!我們將重現帝國大陸的榮光!”
    “到時,帝國就有救了!”
    說到這裏,寺內壽一猛地轉身,鷹隼般的目光死死盯住目瞪口呆的沼田多稼藏。
    “傳我命令!立即執行‘北進一號作戰’計劃!”
    沼田的心髒如同被重錘擊中。
    “北進?進攻滯納?”
    其實這個計劃在參謀部內部早就討論過,但一直被視作最後、也是最瘋狂的選項。
    因為情報顯示,華國在南方邊境集結了重兵!而且…現在的華國,真的還是那個任人宰割的華國嗎?
    “總司令官閣下!”
    沼田鼓起最後的勇氣,試圖提醒。
    “情報顯示,滯納…在邊境囤積了大量兵力,構築了堅固工事!”
    “而且,他們似乎得到了某些…未知勢力的援助,裝備情況不明!此時北進,風險極大!是否…”
    “未知勢力?援助?”
    寺內壽一粗暴地打斷了沼田,臉上充滿了不屑和一種病態的自信。
    “沼田君,你是被失敗主義情緒腐蝕了嗎?滯納還是那個滯納!一盤散沙而已!就算裝備精良也是一群烏合之眾!”
    “幾年前,帝國能用三個師團打垮他們幾十個師就能說明一切!而現在,我們南方軍集結全部精華,再以雷霆萬鈞之勢北上,定能摧枯拉朽!”
    “那些所謂的重兵?不過是虛張聲勢!所謂的堅固工事?在帝國戰車和勇士的決死衝鋒麵前,就是紙糊的玩具!”
    寺內壽一用力揮舞著手臂,仿佛在驅散所有疑慮,用不容置疑地語氣低吼道。
    “立刻執行如下安排...”
    “第一,命令駐柔佛的第29軍石黑貞藏中將所部,放棄所有非必要據點,除留下最低限度守備新加坡要塞的兵力外,其餘所有部隊北上。”
    “包括第94師團、獨立混成第35旅團以及所有能調動的工兵、輜重部隊,攜帶所有能攜帶的武器彈藥,火速利用近岸小型船隻經海路向真臘方向集結!”
    “告訴他們,這是帝國生死存亡之戰!丟棄一切累贅,隻帶武器和七天的口糧,全速前進!”
    “第二,命令駐真臘、南掌的第38軍中村明人中將所部,以及所有配屬的工兵、炮兵、航空地勤部隊,立即停止一切綏靖和清剿任務,進入最高戰備狀態!”
    “收攏所有分散部隊,向北諒山、高平一線秘密集結!同時,命令所有安南本地黃協軍,全部整編,配屬到各師團、旅團序列,準備作為前鋒和消耗品使用!”
    “第三...”
    寺內壽一的聲音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狠厲。
    “命令南方軍直屬之第5師團、第18師團作為總預備隊和突擊鐵拳,隨總司令部行動,向盒內、海防方向移動!”
    “南方軍所有庫存的油料、彈藥、醫療物資,優先配給北進部隊!所有運輸艦船、汽車、騾馬,全部集中!”
    “告訴後勤部門,在我這裏沒有‘困難’二字!隻有絕對執行!”
    “第四,命令南方軍航空部隊,集中所有還能起飛的戰鬥機、輕轟炸機,為北進部隊提供有限度的空中掩護,重點摧毀滯納軍隊可能的炮兵陣地和指揮所!”
    “同時,通知各部隊,做好在沒有製空權下強行突擊的準備!發揚帝國步兵近戰夜戰之傳統!”
    沼田多稼藏聽著這一連串瘋狂的命令,身體都控製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這是將整個南方軍,連同仆從軍,像賭徒押上全部身家性命一樣,孤注一擲地砸向北方那道情報中顯示並不好啃的防線了!
    張了張嘴,沼田還想說些什麽,但對上寺內壽一那雙燃燒著瘋狂火焰、不容任何質疑的眼睛時,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裏。
    他知道,總司令官閣下,這位被巨大失敗感和自我救贖渴望折磨的老將,已經徹底瘋狂了。
    整個南方軍的命運,數十萬人的生死,都被綁上了這輛衝向懸崖的戰車。
    “哈…哈依!”
    沼田的聲音幹澀無比,深深地低下頭,幾乎要將腰折斷。
    “卑職…立即去傳達命令!”
    踉蹌著轉身,沼田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的露台,沉重的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裏回蕩。
    寺內壽一獨自站在露台上,夕陽的餘暉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投射在冰冷的地麵上,顯得格外孤獨和…猙獰。
    目光再次望向北方,渾濁的老眼裏閃爍著一種病態的光芒。
    “滯納…等著吧!帝國…回來了!我,寺內壽一,將親手為帝國帶來新生!我將是帝國的救星!”
    寺內壽一喃喃自語,枯槁的手指緊緊摳著石欄杆,他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騎著高頭大馬,在冬京萬人空巷的歡呼聲中凱旋。
    鄙下將會親手為他佩戴上金鵄勳章最高等的景象,這幅虛幻的榮光畫卷,支撐著他壓下內心深處那絲揮之不去的恐懼。
    寺內壽一知道,華國在南方邊境屯有重兵,但他固執地相信,那隻是虛張聲勢的稻草人,是幾年前那支一觸即潰的軍隊的延續。
    寺內壽一對自己手裏集結的、包括第22戰車聯隊在內的鋼鐵洪流充滿了盲目的自信,可他不知道是的,他所要麵對的,早已不是他記憶裏的對手。
    那道嚴陣以待的防線背後,一雙雙冰冷的眼睛正平靜地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如同獵人看著掉入陷阱裏的獵物,正等著用他們這些“帝國精銳”的血肉,來淬煉一支新生的、脫胎換骨的鐵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