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 最難啃的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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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莊的燈火在濕熱的夜幕中暈染開來,將白牆黛瓦的徽派建築勾勒得溫潤如玉。
    晚風穿過精心打理的回廊,帶著庭院裏晚香玉的甜膩和山林的草木清氣,卻吹不散大宴會廳裏蒸騰的熱鬧與歡愉。
    這次晚宴是歡迎從香江過來宋逸塵夫婦,以及從申城過來的杜鞋匠。
    巨大的紅木圓桌旁,女眷們的笑語如同珠玉落盤,蘇婉清正低聲和宋佳佳說著什麽,兩人眉眼彎彎。
    艾莉絲則和胡玉珍湊在一起低聲嘀咕著,杜卿安靜地給身邊的宋母布菜。
    璃奈則是看著眼前這一切傻笑,年前的時候,她的母親從香江過來這邊了,這會她是一會看看母親,一會看看周圍,嘴角都快裂開了。
    另一張稍小的桌席,氣氛則截然不同,充滿了雄性荷爾蒙和煙火氣。
    胡力毫無形象地擼著袖子,一隻油光鋥亮的大雞腿被他牢牢攥在右手,而他的左手,正被一個虎頭虎腦、約莫五六歲的小男孩用兩隻小手死死抱住!
    小豆豆鼓著腮幫子,小臉憋得通紅,使出吃奶的勁兒想把雞腿往自己懷裏拽!
    “撒手!豆豆!這是你哥的!”
    胡力呲著牙,努力想抽回手,奈何小豆豆抱得死緊,像隻樹袋熊。
    “不撒!是我的!你都多大了,還和小孩搶雞腿!”
    小豆豆奶聲奶氣地抗議,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裏滿是委屈和不忿,小腳丫還在桌子底下亂蹬。
    “嘿!你講不講理?誰規定大人就不能吃雞腿了?”
    “你都六歲了!不是三四歲的小屁孩了,是大孩子了!要懂得孔融讓梨…不對,讓雞腿!”
    胡力據理力爭講道理,但顯然沒什麽說服力。
    “我不聽我不聽!雞腿是我的!娘說了,大的要讓小的!”
    小豆豆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抱著胡力胳膊的小手更用力了。
    張德民坐在旁邊,美滋滋地呷了一口山莊自釀的高度果酒,看著自家寶貝兒子那副“英勇不屈”的小模樣,臉上笑開了花,眼神裏是藏不住的寵溺和驕傲。
    他非但不勸架,反而敲著碗邊起哄。
    “豆豆!加油!使勁!把你哥的雞腿搶過來!爹再給你加個雞翅膀!”
    張德輝更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眼睛笑得都眯成一條縫了,直接現場教學。
    “豆豆!聽大伯的!撓他胳肢窩!對!就那兒!你哥最怕癢!撓他!使勁撓!搶到了雞腿大伯給你買一車糖葫蘆!”
    胡力被小豆豆胡亂撓得又癢又氣,哇哇大叫。
    “張叔!姑父!你們倆…太不仗義了!合起夥來欺負我!”
    “豆豆!別聽你大伯的!哥給你買兩車!不!三車糖葫蘆!再加個大風車!”
    宋逸塵和杜鞋匠坐在對麵,看著這表兄弟倆為了一個雞腿“大打出手”,笑得前仰後合。
    宋逸塵指著胡力,對杜鞋匠道。
    “老杜,你看看,這哪像個統帥千軍萬馬的大團長?分明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嘛!”
    杜鞋匠憨厚地笑著,連連點頭。
    “嘿嘿...這樣好,這樣好!接地氣!有煙火味!比板著臉強多了!”
    胡玉珍看著兒子和侄兒鬧作一團,聽著丈夫和大伯哥的“煽風點火”,又氣又笑,嗔怪地瞪了張德民兄弟倆一眼。
    最終目光落在胡力那帶著無奈笑意的臉上,心頭那股酸澀的暖流再次湧起,這是她在這世上最親的兩個男人,能看到他們這樣毫無芥蒂地鬧在一起,比什麽都強。
    宋母在女眷桌那邊,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嘴角噙著溫柔的笑意,又輕輕拍了拍胡玉珍的手,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場“雞腿戰爭”最終以胡力的“戰略性撤退”告終,他佯裝被小豆豆撓得“潰不成軍”,哀嚎著鬆開了手。
    “哎喲喲!投降投降!小祖宗!雞腿歸你了!哥認輸!”
    小豆豆抱著“戰利品”,小臉上瞬間綻開勝利的、得意洋洋的笑容,像隻偷到油的小老鼠。
    “哥!給你吃!”
    然而下一秒,小家夥卻高高舉起那隻還沾著胡力口水和自己小手印的大雞腿,踮著腳尖,努力遞到胡力嘴邊,黑亮的眼睛裏滿是真誠和分享的快樂。
    “豆豆和哥一起吃!哥也吃!”
    胡力愣住了,看著小豆豆那純淨得不摻一絲雜質的眼神,看著那隻被兩人“爭奪”得有些狼狽卻香氣四溢的雞腿,一股暖流瞬間衝散了剛才的嬉鬧,直抵心窩最柔軟的地方。
    他蹲下身,也不嫌棄,就著小豆豆的手,在那金黃的雞腿上大大地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笑道。
    “好!豆豆給的雞腿,真香!哥愛吃!”
    小豆豆開心地咯咯直笑,也學著胡力的樣子,在雞腿另一邊啃了一大口,油乎乎的小臉上全是滿足。
    晚宴在這樣溫馨又略帶喧囂的氛圍中持續了近兩個小時,杯盤狼藉,歡聲笑語漸歇。
    下人們開始輕手輕腳地收拾殘局。女眷們簇擁著宋母和胡玉珍,移步到花廳繼續喝茶敘話。
    胡力則起身,抹了抹嘴上的油光,對張德輝、張德民、宋逸塵、杜鞋匠做了個請的手勢。
    “張叔、姑父,兩位嶽父,我們移步茶室,哪裏有好茶,正好解解膩。”
    巨大的茶室臨水而建,推開雕花木窗,便能看見月光下波光粼粼的荷塘。
    一張寬大厚重的茶海居於中央,上麵擺放著精致的紫砂壺盞,空氣中彌漫著頂級普洱熟茶特有的、醇厚如蜜的陳香。
    幾人落座,胡力坐在主位,熟練地溫壺、投茶、洗茶、衝泡。
    滾燙的沸水注入紫砂壺,激蕩起濃鬱的茶香,胡力手法流暢,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從容,和方才搶雞腿的“頑童”判若兩人。
    張德民接過胡力遞來的茶,橙紅透亮的茶湯,迫不及待地呷了一口,燙得直咧嘴,卻連呼。
    “好茶!夠勁!”
    放下茶杯,臉上的笑容收斂了幾分,看向胡力,眼神中帶著軍人特有的關切。
    “小力啊,剛才光顧著看你和豆豆鬧了,現在說說正事,南疆那邊,現在到底是個什麽光景了?”
    “聽說打得很順?那幫小鬼子,真被我們的新兵蛋子給收拾趴下了?”
    張德輝也放下茶杯,目光變得銳利起來,雖然前幾天看過態勢圖,但戰場瞬息萬變,他依然掛心。
    宋逸塵和杜鞋匠也豎起了耳朵,宋逸塵是關心國事,杜鞋匠則帶著普通老百姓對“打鬼子”最樸素的關注。
    胡力給自己也斟了一杯茶,端起茶杯,卻沒有立刻喝,目光掃過幾人,嘴角勾起一抹自信且略帶冷意的弧度。
    “順?那是相當順!張叔,姑父,你們前幾天不是看過態勢圖了嗎?這才幾天功夫,鬼子的南方軍主力,基本算是徹底打殘了!”
    放下茶杯,胡力的手指在光滑的茶海邊緣輕輕敲擊著,如同在複盤一場精彩的棋局。
    “正麵戰場,在我們‘天眼’盯著,重炮火箭彈犁地的情況下,鬼子那點家當根本不夠看。”
    “寺內壽一那老鬼子想最後一搏,結果一頭撞在了鐵板上!集結的部隊剛露頭,就被炸了個七葷八素!”
    “中路紅河穀那一路,想強攻老街河口,被預設的炮群轟得渣都不剩!北路想翻山搞奇襲,結果被堵在埡口,用迫擊炮和山地榴彈當靶子打!”
    “東路想登陸偷襲海岸線,船還沒靠岸就被遠程炮火送進了海底喂魚!”
    胡力的語氣帶著一種淡然和一絲對鬼子的輕蔑。
    “五天!僅僅五天!寺內壽一湊起來的含仆從軍在內的近十二萬兵力,被打得隻剩下幾萬殘兵敗將,像沒頭蒼蠅一樣鑽進了十萬大山!”
    “現在,部隊正像篦子梳頭一樣,一片片林子清剿過去!缺糧、缺彈、缺藥,再加上瘴癘毒蟲…”
    “嘿嘿,剩下的幾萬兵力,他們自己就能把自己耗死大半!”
    胡力頓了頓,拿起旁邊的戰術平板,快速點了幾下,調出一幅南疆戰區的簡化態勢圖,推到茶海中間。
    “喏,你們看,倭軍成建製的抵抗,基本沒了。”
    張德民看著屏幕上代表華軍控製的深藍色區域,又聽著胡力那輕描淡寫卻充滿力量的描述,激動得猛地一拍大腿。
    “好!打得好!解氣!真特娘的解氣!讓這幫苟日的畜生也嚐嚐鑽山溝、挨餓受凍的滋味!”
    “當年我們可沒少受這份罪!現在輪到他們了!報應!”
    張德輝也長長舒了一口氣,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痛快!真痛快!小力,家裏這次能打出這樣的威風,你提供的那些‘天眼’和重火力,居功至偉啊!”
    “沒有這些,光靠新兵,想這麽快打垮鬼子主力,難!”
    他看向胡力的眼神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讚賞。
    宋逸塵撫掌讚歎。
    “壯哉!我華夏新軍初露鋒芒,便有如此雷霆之勢!一掃百年積弱之頹風!小力,你功在社稷!”
    他雖是商人,此時也聽得熱血沸騰。
    杜鞋匠聽得似懂非懂,但“鬼子被打散了”、“贏了”的意思他明白,咧開嘴憨厚地笑著,連連點頭。
    “好!好!打的好!安穩!能過安生日子了...”
    說著說著,他的眼睛濕潤了...
    茶室裏茶香氤氳,氣氛因為南疆的捷報而熱烈振奮。
    胡力又為眾人續上熱茶,看著嫋嫋升騰的水汽,臉上的輕鬆笑意卻微微收斂,眼神深處卻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正麵戰場摧枯拉朽,那是預料之中。”
    胡力的聲音平緩下來,帶著一絲冷靜的分析。
    “鬼子失了本土,斷了補給,已經是強弩之末,這邊以逸待勞,裝備碾壓,新兵們隻要聽指揮,按按鈕、拉炮栓,就能打出威風。”
    “這一仗,打出了信心,打出了新軍的精氣神,目的已經達到了一大半。”
    說到這裏,胡力話鋒一轉,手指無意識地在茶杯邊緣摩挲著。
    “但是…張叔、姑父,仗打到這個份上,最難啃的骨頭,照我來看,才剛剛開始露出來。”
    張德民正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聞言一愣。
    “最難啃的骨頭?鬼子主力不都完蛋了嗎?剩下些散兵遊勇,都鑽了林子,還能翻起什麽浪?”
    張德輝也收斂了笑容,眉頭微蹙,顯然想到了什麽。
    “小力,你是說…安南人?”
    “沒錯。”
    胡力點點頭,目光變得深邃。
    “安南和南掌這地方,尤其是安南,山高林密,河網縱橫,民風彪悍又複雜。”
    “倭軍是完了,可他們扶持起來的那些仆從軍,還有本地一些心懷叵測的野心家,肯定會乘機冒頭。”
    “他們正麵打不過,就會化整為零,鑽進山林,鑽進村落,跟我們打遊擊,玩陰的!”
    胡力端起茶杯,看著橙紅的茶湯,仿佛已經看到了未來的場景。
    “雖說都是的新兵,可打陣地戰、推進戰,有了好裝備,照樣可以打得有模有樣。”
    “但一旦分散進入叢林,進入陌生的村落,麵對那些防不勝防的冷槍暗箭、無所不用其極的襲擊…”
    “經驗、意誌、警惕性,都會麵臨巨大的考驗!一個疏忽,付出的就是血的代價。”
    張德民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軍人的凝重,他經曆過遊擊戰的殘酷,深知其中的凶險。
    “你是說…他們會像當年我們對付倭寇那樣,跟我們打遊擊?”
    “恐怕隻會更甚。”
    胡力沉聲道。
    “因為他們被徹底洗腦了,已經沒有了底線,為了目的,他們會無所顧忌。”
    “而且,他們熟悉那裏的一草一木,這也是他們最大的優勢。”
    胡力的擔憂可不是無的放矢,上一世,強如某國,不也在安南的泥潭裏折戟沉沙?
    華軍雖然有‘天眼’,有夜視儀等先進武器設備,但叢林和村落的複雜性,確實會大大抵消這些技術優勢。
    新兵的心理承受能力,以及顧忌太多,這才是關鍵。
    放下茶杯,胡力在平板上一劃,調出另一幅圖景,那是羅荒野瀚海河畔,複興軍鋼鐵洪流在廣袤雪原上推進的壯觀畫麵。
    以及恒河南岸,複興軍碾壓般推進的態勢圖...
    指著屏幕,胡力的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
    “比起南疆這鍋即將沸騰、可能燙手的‘熱粥’,羅荒野和恒河那邊,雖然戰線更長,敵人更多,但我反而沒那麽擔心。”
    “淩風、方響、劉川、孟慶他們,都是跟著我一路打出來的老將,部隊也是百戰精銳,裝備更是碾壓。”
    “目前瀚海天闕的防線已經穩固,後方清剿按部就班,恒河南岸,劉川一邊談一邊打,刀子架在約翰的脖子上,不怕他不割肉!大局已定。”
    胡力的目光重新調回南疆那邊的戰場態勢圖,聲音低沉了下來。
    “反倒是家裏這邊,練兵的目的達到了,但收尾的清剿戰,恐怕才是最磨人、最考驗韌性和智慧的。”
    “新兵見過血,打過勝仗,是好事,但讓他們在看不見的敵人、防不住的冷箭中流血犧牲,這心理關,不好過。”
    “說實話,這種狀況,就是全是老兵過去,一定的傷亡也不會小,這很考驗指揮員的決心和手段,至關重要…這其中的分寸,一般人難以拿捏。”
    茶室裏一時陷入了沉默,窗外荷塘裏的蛙鳴顯得格外清晰。
    張德民和張德輝臉上的輕鬆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憂慮,胡力的話像一盆冷水,澆在了勝利的餘燼上,讓他們看到了火光之下潛藏的灰燼與荊棘。
    宋逸塵也收起了笑容,眉頭緊鎖,顯然被這潛在的風險所震動,杜鞋匠雖然不太懂戰略,但“死人”、“難打”這些詞他聽懂了,臉上也露出了擔憂的神色。
    胡力看著眾人的表情,端起已經微涼的茶,一飲而盡,臉上重新浮現出從容笑意。
    “其實也不用太過擔心,不是還有我嗎,除了提供必要的情報,也能提供“技術支持”的嘛。”
    張德民端起茶杯,沒有接胡力的話,他知道隻要一接話,這小子就會順竿爬,重重歎了口氣。
    “唉...這些雖然都是你的推測,但是不可不防啊。”
    張德輝也端起茶杯,目光透過嫋嫋茶煙,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已經看到了南疆那密林深處未知的殺機,低聲道。
    “明天我跟家裏通個氣,必要的準備還是要有的,不能事情出了才想辦法...”
    茶香依舊,窗外的月光,靜靜地灑在荷塘上,映照著水波,也映照著茶海邊,幾人各懷心事的沉默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