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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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翰林院的晨鍾剛剛敲過三響,陳恪整理著手中的《春秋》注疏,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輕咳。
    "陳學士,時候不早了,該去景王府了。"
    那聲音裏帶著幾分刻意壓製的尖銳,陳恪回頭,看見袁煒站在廊柱旁,青色官袍一絲不苟,三縷長須微微顫動。
    陽光透過窗欞,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陰影,顯得那雙細長的眼睛更加陰鬱。
    "多謝袁侍讀提醒。"陳恪拱手一笑,將書冊收入袖中。
    袁煒的嘴角抽了抽,眼中閃過一絲不忿。
    他自認論青詞,論學識,都不輸給眼前這個年輕人。
    論能力,自己隻是沒有機會出去幹事,自認為也不比陳恪差。
    可如今,他這個老翰林還比陳恪低一級,這讓他如何不鬱悶?
    陳恪卻渾然不覺,隻當是尋常同僚寒暄。
    那些翰林院裏的瑣碎嫌隙,他早就不記得了。
    在他眼中,袁煒不過是個有些古板的老學究。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翰林院,袁煒故意落後半步,目光在陳恪背影上逡巡。那五品獬豸補服上的雲紋在陽光下泛著冷光,刺得他眼睛發疼。
    "陳學士如今簡在帝心,前途無量啊。"袁煒突然開口,聲音裏帶著幾分酸澀。
    陳恪腳步未停,隻淡淡道:"前輩過譽了,不過是盡本分罷了。"
    袁煒喉頭滾動了一下,想再說什麽,終究咽了回去。
    他想起自己精心撰寫的青詞從未得到皇上青睞,而陳恪那些在他看來粗淺的文字卻屢獲嘉獎,心中愈發不平。
    景王府門前,兩隊侍衛整齊列陣,朱漆大門洞開。陳恪剛踏上台階,就聽見裏麵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陳先生到了!快,奏樂!"
    霎時間,絲竹之聲大作。
    十六名身著彩衣的樂工從兩側魚貫而出,笙簫齊鳴。
    緊接著,八名侍女手捧金盤,盤中盛滿時令鮮果,在陽光下泛著誘人的光澤。
    陳恪怔在原地。這排場,未免太過隆重了。
    "陳先生!"
    一聲熱情的呼喚從院內傳來。
    景王朱載圳親自迎出,杏黃蟒袍上的金線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他麵色白裏透紅,卻不是健康的那種,倒像是長期服用藥物的結果。
    更令陳恪驚訝的是,景王竟在眾目睽睽之下,雙手抱拳,就要行拜師禮!
    "殿下不可!"陳恪箭步上前,一把扶住景王雙臂,"微臣萬萬受不起!"
    兩人的目光在這一刻交匯。
    陳恪看到景王眼中燃燒的欲望——對權力的渴望,對儲位的覬覦,還有一絲隱藏極深的不安。
    那雙眼睛深處,像是有一團永不滿足的火焰在灼燒。
    "陳先生乃當世大才,本王仰慕已久。"景王的聲音熱情得近乎誇張,"今日得蒙教誨,自當以師禮相待!"
    陳恪暗自心驚。
    景王的精神內耗顯然十分嚴重,這種過度的熱情背後,是極度的焦慮和不安。
    他不動聲色地後退半步,正色道:"殿下折煞微臣了。既然皇上命我為講讀官,自當恪守本心,盡力為之。"
    他在"恪守本心"四字上加重了語氣,也不管景王是否能懂其中深意。
    景王眼中閃過一絲困惑,隨即又堆滿笑容:"陳先生高風亮節,本王佩服!來,請入內奉茶!"
    陳恪環顧四周那些奢華的排場,忽然抬手一揮:"殿下,這些就不必了。講讀之地,貴在清淨。"
    侍從們麵麵相覷,紛紛看向景王。景王臉上笑容僵了一瞬,隨即點頭:"都撤下去!陳先生喜歡清淨,你們沒聽見嗎?"
    穿過重重院落,景王親自將陳恪引至一間精心準備的值房。
    屋內陳設典雅,書案上擺著新研的墨,筆架上懸掛著上好的湖筆。
    "這是本王特意為先生準備的。"景王語氣中帶著幾分炫耀,"這方端硯,是前朝遺物,據說米芾曾用過。"
    陳恪輕輕撫過硯台,觸手生溫,確是上品。
    但他心中毫無波動,隻淡淡道:"殿下有心了。"
    袁煒站在角落,冷眼旁觀這一切。
    看到景王對陳恪如此禮遇,他心中的嫉妒如毒蛇般啃噬著理智。
    那些他夢寐以求的重視和尊重,陳恪卻如此輕易就得到了,還表現得如此淡然。
    "不知先生今日準備講什麽?"景王迫不及待地問道,眼中閃爍著期待的光芒。
    陳恪從袖中取出《春秋》,緩緩展開:"今日講楚莊王"一鳴驚人"的典故。"
    景王眉頭微皺,顯然對這個選擇有些意外。陳恪看在眼裏,心中了然。他特意挑選這個典故,正是要暗示景王——唯有耐心,才能成事。
    "楚莊王即位三年,不發政令,日夜為樂。"陳恪的聲音清朗有力,"大臣伍舉進諫,說有一隻鳥停在南方,三年不飛不鳴,是何緣故?"
    景王的注意力被吸引,身體微微前傾。
    陳恪繼續道:"楚莊王答:"三年不飛,飛將衝天;三年不鳴,鳴將驚人。"果然,半年後,楚莊王親自聽政,廢黜十人,任用九人,誅殺大臣五人,舉薦處士六人,楚國大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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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刻意在"三年不鳴"和"鳴將驚人"上加重語氣,目光直視景王。
    景王若有所思,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陳恪知道,這位急於求成的王爺未必能領會其中深意,但種子已經種下。
    "先生是說..."景王試探著開口,"有時候,等待也是一種策略?"
    陳恪微笑頷首:"殿下聰慧。治國如烹小鮮,火候不到,強求不得。"
    袁煒在一旁聽得真切,心中冷笑。在他看來,陳恪這是在故弄玄虛,用些大道理糊弄景王。他忍不住插嘴:"陳學士此言差矣。孔子曰"逝者如斯夫",時機稍縱即逝,豈能一味等待?"
    陳恪不慌不忙,轉向袁煒:"袁侍讀所言極是。但不知可曾聽過"欲速則不達"?"
    袁煒語塞,臉色漲紅。景王的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掃視,忽然大笑:"兩位都是飽學之士,本王受益匪淺!"
    陳恪心中暗歎。景王顯然沒有真正理解他的用意,隻當這是一場尋常的學術辯論。
    他翻開《春秋》,繼續講解其他典故,但心思早已飄遠。
    窗外,一片梧桐葉飄落,在風中打了個旋,落在硯台旁。陳恪拾起葉子,若有所思。
    "先生喜歡這梧桐?"景王敏銳地注意到這個細節,"本王命人移栽幾株到先生院中如何?"
    陳恪搖頭:"多謝殿下美意。隻是想起一句詩——"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世間萬物,自有其時節。"
    景王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不耐。他更關心的是如何盡快獲得父皇的青睞,而不是這些玄之又玄的道理。
    袁煒冷眼旁觀,看到景王對陳恪的暗示毫無反應,心中竟生出一絲快意。
    他暗自發誓,一定要找機會讓陳恪在景王麵前出醜。
    講讀結束時,景王親自送陳恪至府門,禮節周到得近乎諂媚。陳恪一一應對,心中卻愈發沉重。
    這位王爺的欲望如此明顯,氣量又如此狹小,絕非明君之選。
    回程路上,袁煒故意落後幾步,不再與陳恪同行。
    他盯著陳恪遠去的背影,拳頭在袖中攥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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