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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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州城的春雨纏綿不絕,打在蘇府青瓦上,發出細碎的聲響,如同無數細小的鬼魂在屋頂徘徊。
    蘇府正廳內,十六盞青銅油燈將空間照得通明。
    廳內陳設極盡奢華,紫檀木的家具泛著幽光,牆上掛著前朝名家的山水真跡,連地磚都是特意從景德鎮燒製的青花瓷。
    老家主蘇老太爺端坐在主位的太師椅上,枯瘦如柴的手指搭在扶手的貔貅雕刻上。
    他今年已七十有六,臉上皺紋縱橫,像一張被揉皺後又勉強攤開的宣紙。
    唯有那雙眼睛,依然銳利如鷹隼,在昏黃的燈光下閃爍著冷光。
    大房蘇明遠坐在左側首位,四十出頭,麵容白淨,三縷長須修剪得一絲不苟。
    他身著湖藍色杭綢直裰,腰間懸著一塊羊脂白玉佩,手指雜亂摩挲著玉麵,顯露出內心的不安。
    二房蘇明理坐在右側,比大房年輕幾歲,身形微胖,圓臉上總掛著商人特有的和氣笑容,此刻卻眉頭緊鎖,不時用帕子擦拭額頭的汗水。
    三房蘇明德坐在二房下首,三十五六歲,是兄弟中最年輕的。
    他生得高大魁梧,濃眉大眼,此刻正不耐煩地用手指敲擊桌麵,發出"篤篤"的聲響。
    廳內還有幾個年輕子弟垂手站在角落,大氣都不敢出。
    "都到齊了?"蘇老太爺開口,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
    "父親,都到齊了。"大房蘇明遠微微躬身,"除了明輝在鬆江處理那批貨,暫時回不來。"
    老太爺點點頭,枯瘦的手指輕輕敲擊扶手:"說說吧,怎麽回事?"
    大房蘇明遠輕咳一聲,環視眾人:"上午時分,我們派去陳恪新軍的三個眼線被發現了。陳恪當眾處決了接頭的外圍人員,卻把我們的人囚禁起來,對外宣稱是通倭,正在調查。"
    二房蘇明理手中的帕子已經濕透:"大哥,這陳恪什麽來頭?怎麽一上來就盯上我們蘇家?"
    "查過了。"大房蘇明遠從袖中取出一份密函,"陳恪,字子恒,嘉靖二十九年狀元,現任蘇州知府,奉皇命編練新軍。此人深得當今皇上信任,曾獻三市分立之策,整頓漕運,在浙江漕糧改銀時設計全浙糧商,為國庫刮了三百萬兩。"
    三房蘇明德冷哼一聲:"不過是個會拍馬屁的文人,有什麽好怕的?我們蘇家在蘇州經營三代,什麽風浪沒見過?"
    "三弟!"大房蘇明遠眉頭緊皺,"不可小覷此人。他不僅是狀元,還是常遠山的女婿。常遠山是誰?錦衣衛同知!陳恪背後有整個錦衣衛支持。"
    廳內一片死寂,隻有油燈燃燒的"劈啪"聲。
    二房蘇明理擦著汗:"那...那我們的人現在被關在哪裏?他們知道多少?"
    "關在知府衙門大牢。"大房蘇明遠沉聲道,"按照規矩,他們隻知道自己的任務,不清楚整個輪廓。但..."
    "但什麽?"二房急切地問。
    大房蘇明遠看向老太爺:"但陳恪沒有立即將他們問罪,而是囚禁不放,這很反常。我擔心..."
    三房蘇明德猛地拍桌:"擔心什麽?我們的安排天衣無縫!每個環節都拆開,上下不統屬。就算他們知道自己的任務,也牽連不到蘇家!"
    老太爺突然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瘦削的肩膀劇烈抖動。大房連忙上前,遞上參茶。老太爺喝了一口,緩過氣來,渾濁的老眼掃過三個兒子。
    "明德,"老太爺的聲音輕得像歎息,"你太自信了。"
    三房蘇明德臉色一變:"父親,我..."
    老太爺擺擺手,打斷了他:"陳恪不是普通官員。他能從放牛娃做到狀元,又得皇帝如此器重,必有過人之處。"他轉向大房,"明遠,繼續說。"
    大房蘇明遠點頭:"根據內線消息,陳恪在軍營中當眾宣布我們的人"通倭",明顯是在釣魚。我懷疑他想順藤摸瓜,找出更多線索。"
    二房蘇明理手中的帕子掉在地上:"那...那我們該怎麽辦?如果陳恪真的掌握了什麽證據..."
    "不可能!"三房蘇明德斬釘截鐵地打斷,"我們的安排沒有疏漏!被抓的幾人根本不知道核心機密。再說了,"他環視眾人,聲音突然提高,"憑我們蘇家對他們的恩情,他們肯定寧死也不會出賣我們!"
    廳內霎時安靜得可怕。
    油燈的光影在每個人臉上跳動,勾勒出詭異的表情。角落裏的年輕子弟們互相交換著眼色,有人甚至忍不住輕笑了一聲,又立刻捂住嘴。
    大房蘇明遠的表情變得古怪,像是聽到了什麽荒謬的笑話。
    二房蘇明理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肩膀微微抖動。
    連老太爺的嘴角都抽動了一下。
    三房蘇明德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在蘇家——這個靠走私、賄賂、出賣情報起家的家族,最不信的就是什麽道德仁義,更別提什麽知恩圖報了。
    "咳咳..."老太爺打破了尷尬的沉默,"明德,去祠堂跪著,好好想想你今天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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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房蘇明德漲紅了臉,卻不敢違抗父命,起身行禮後大步離去,腳步聲重重地砸在青磚上。
    老太爺長歎一聲,枯瘦的手指摩挲著扶手:"明遠,你怎麽看?"
    大房蘇明遠沉思片刻:"父親,我以為陳恪現在沒有確鑿證據。如果有,以他的性格和背景,早就動手了。他囚禁我們的人,就是在等我們自亂陣腳。"
    二房蘇明理急切地問:"那我們現在..."
    "一切照常。"老太爺突然開口,聲音雖輕卻不容置疑,"該做生意做生意,該走貨走貨。但暫停和徐海的所有交易,這時候絕對不能給陳恪抓到把柄。"
    大房蘇明遠點頭讚同:"父親英明。我們越是表現得若無其事,陳恪越會懷疑自己的判斷。時間一長,沒有證據,他隻能放人。"
    "可是..."二房蘇明理欲言又止。
    老太爺銳利的目光掃過來:"明理,你有話就說。"
    二房蘇明理擦了擦汗:"我是擔心...那幾個人在牢裏時間長了,萬一熬不住刑..."
    大房蘇明遠冷笑一聲:"熬不住又如何?他們知道的有限。再說了,就算他們全招了,沒有物證,單憑口供也定不了我們蘇家的罪。"
    老太爺點點頭:"明遠說得對。蘇州府上下,哪個官員沒收過我們的好處?陳恪初來乍到,沒有鐵證,動不了我們蘇家。"
    他艱難地站起身,大房連忙上前攙扶。老太爺環視眾人,一字一頓地說:"記住,從此刻起,所有人都當不知道這件事。該做什麽做什麽,但行事要加倍小心。"
    眾人齊聲應諾。
    老太爺揮揮手:"都散了吧。明遠留下。"
    眾人行禮退下,廳內很快隻剩下老太爺和大房父子二人。
    油燈的光影在牆上投下兩人變形的影子,像兩隻蟄伏的猛獸。
    "父親還有什麽吩咐?"大房蘇明遠低聲問。
    老太爺的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準備幾個死士,隨時待命。"
    大房蘇明遠瞳孔微縮:"父親的意思是..."
    "以防萬一。"老太爺的聲音冷得像冰,"如果情況有變...你知道該怎麽做。"
    大房蘇明遠鄭重點頭:"兒子明白。"
    老太爺長歎一聲,突然顯得更加蒼老:"明遠啊,蘇家交到你手上,我放心。但記住,商道如棋道,有時候...棄子才能求生。"
    大房蘇明遠深深一揖:"兒子謹記父親教誨。"
    窗外,春雨依舊纏綿,仿佛永遠下不完。
    雨絲在燈籠的光暈中交織成網,就像蘇家那張看不見的走私網絡,看似嚴密,卻已開始出現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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