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一點。
    不知是海拔漸高還是夜色更深，山裏逐漸起了風，刮得人臉生疼。溫度也逐漸降下來。
    林風將腰間那件白色防風服解下來穿好，戴上連帶的兜帽，即使戴著口罩還是覺得風有點衝。
    喻明澤換到前麵，一是擋風，二是開路。
    兩人仍沿著側邊慢慢往上挪，怕擋了後人的道。
    腳下還是石板台階，比之前寬闊了些。
    途經山澗峽穀，耳邊隱有水聲，林風俯身去看，穀底黑洞洞的，光聞其聲，不見其形。
    順著穀底回看來時路，原來已經爬了這麽遠了。
    兩側山峰交疊的v字形裏透出山下市區夜景，橙黃燈光是細密的金線，照亮漆黑夜空。
    “過了這裏，前麵就到了。”喻明澤興奮地告訴她。
    林風回頭，順著他手電筒指的光線仰頭去看，麵前密密麻麻的台階頂端隱約能看出個模糊門形，那是第二段路的目的地。
    “看見了嗎？在那！”生怕她看不到，喻明澤順著她的視線特意指給她看。
    “嗯，好像看見了。”夜視能力有限，她不太確定。
    “走吧，勝利就在前方。”喻明澤語氣雀躍，好似從未懷疑他們能成功登頂。
    然後就到了林風覺得此次夜爬經曆中最難熬的時刻。
    通往目的地的這段路是一段連綿不斷百轉千回的台階，被經年累月攀爬者的鞋底磨得光滑無比，其中不乏許多陡峭之處，十分考驗攀爬者的耐力。
    在前段路中體力已經消耗差得不多，林風每走上十來步便覺得大腿酸痛無比，不得不靠在邊上休息片刻才能繼續。
    這也拖累了喻明澤不能連續攀爬，必須時刻停下來等她。
    於是再次停下來時，她建議：“要不你先上去吧，不用等我。”有些懷疑，照她這速度很有可能會錯過日出。
    “還有多餘的手電嗎？借我一個，到時候還你。”她自顧自安排。
    要他丟下她獨自上去，想都別想！雖然走走停停確實有點麻煩，但他從未起過拋下她的念頭。
    夜爬本就危險，要是自己圖省事獨自上去了，到時候她出什麽事，他豈不要後悔莫及？
    “沒事，不著急，慢慢來。”喻明澤這麽說。
    有帽子墨鏡口罩遮擋，林風看不清他的表情。
    雖然兩人是情侶，她也不想太麻煩他。
    一個人慢慢爬，或許會更輕鬆。
    她沒再說什麽，“走吧。”
    兩人又一前一後開始攀爬。
    說難熬其實並不是單純身體上的疲乏虛脫，更有精神上的煎熬。
    越往上爬，台階越窄也越陡峭，中間有鐵鏈隔出上下行，一邊最多隻容兩人通過。
    加上夜爬的人很多，幾乎比肩繼踵，一個人停下就會影響後續人的進度，黑暗中看不清很容易引起事故。
    林風走得小心翼翼，盡量跟上她所在這塊區域大部分人的行進速率，登山杖手柄處被汗水浸得滑膩無比。
    每堅持一段路實在走不動了，還得看準時機才能換到邊上休息，以防擋了後麵的路。
    保溫杯早就空了，林風口幹舌燥，在口罩下大張著口呼吸，又不敢脫下口罩，怕吸一肚子涼氣不舒服。
    “喝嗎？”喻明澤打開自己的保溫杯遞過來。
    林風顧不得避嫌，接過灌了兩口，溫熱清甜的水下肚，衝去喉頭腥澀，舒服不少。
    “謝謝。”她遞回去。
    “其實……你不用跟我這麽客氣。”喻明澤無奈的笑。
    “……嗯。”林風有些囧，從小養成的好學生秉性。
    解釋道：“……習慣了。”
    其實喻明澤並不想刻意指出，但她時常的客氣總在提醒他兩人的關係似乎並不如他想象的那般親密，於是趁機說了出來。
    他知道她並非有意為之，但又希望她潛意識裏也能無條件依賴他。
    林風也感知到這微小的別扭，即使兩人已經成為戀人，能夠擁抱接吻，但內心深處仍將他擱置在一段安全距離之外。
    就像她從未想過要對他無理取鬧，發脾氣，或讓他包容自己的壞情緒。
    兩人沒再說話。
    麵前的攀爬者一波接一波經過，並未因他們的駐足而停步。
    黑乎乎的腦袋、大腿、腳後跟一個接一個，耳邊是粗重的喘氣聲。雖看不清容貌，但奮力攀爬的形象卻如出一轍。
    林風的目光從山腳到麵前，再延伸到遠處那道幾乎看不清的目的之門，這段路長得仿佛漫長的人生。
    其中每個人的人生。
    這裏人頭攢動比肩繼踵，低頭看路，奮力攀爬，向著虛幻的夢，一步不敢停歇。
    置身其外，能看到他們的勞苦心酸；置身其中，大家都是相似的可憐人。
    林風討厭這種無從選擇的牛馬感，又不知通往頂峰的另一條路在何方，或許會否有另一條路？
    如果如此艱辛不愉快，即使到達頂峰又有什麽意義呢？
    “怎麽了？”看出她的沉默，喻明澤出聲詢問。
    “沒事。”她搖頭，即使這麽累了，思緒還不能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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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漸漸的她看得有些心急，也管不得牛馬不牛馬，好勝心起不想落於人後。
    “走吧。”
    她握緊登山杖，準備繼續入世。
    剩餘的路她保持自己的速度，邊走邊歇。
    喻明澤已經不能時刻保持在她正前方，不知什麽時候被人群衝散。
    某一刻她抬頭，黑暗中已辨不出哪個才是他的背影。
    但不重要，上去了總會再見。
    於是她繼續一步步往上挪。
    不斷被後來者超越，或是超越前麵走得慢的人。
    最後那段台階目測近百米，坡度已近陡峭的九十度，被兩側路燈照得通明，抬頭正前方那道大門清晰可見。
    人群難壓興奮。
    “到了！”
    “終於到了！”
    “快！就在前麵。”
    眾人相互鼓勵。
    林風也跟著興奮起來，於是不惜力地開始衝刺，仿佛要將身體裏最後一絲精力也榨幹。
    人群行進速度快了，可那道門卻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仿佛怎麽也走不到。
    每次抬頭她還不忘搜索喻明澤的身影，卻總也找不到。
    於是心裏又生焦躁，可惡，難道這才是最後的考驗？
    此刻她已經不想著再靠邊停下休息了，或者根本沒機會，被人群催趕著向上攀去，即使雙腿已經酸麻到極限。
    驀地耳邊又響起那道重節奏的異域音樂，那聲音由遠及近，林風抬頭在人群裏搜尋，果見那個帶音響的外國人從身邊經過，一步步爬上去。
    林風跟著這鼓點，腳步也輕快起來。
    終於，近了，越來越近了。
    最後十來個台階，她一鼓作氣不停歇地爬了上去，來到那道門下。
    這裏人群湧動，成功的攀爬者們駐足拍照留念。
    混亂中林風還來不及看清眼前那道門，就被旁邊一隻大手拉到懷裏。
    她驚愕抬頭，撞上喻明澤滿是笑意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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