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組織往事——恒陣篇九、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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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痕跡。”
    黑澤陣的目光已經移開,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掃視著他們剛才拖拽屍體經過的碎石地麵。
    月光下,一條不甚清晰、但仔細看仍能分辨的暗紅色拖痕,從樹林邊緣一直蜿蜒到他們腳下。
    沒有言語,兩人立刻行動起來。
    白恒跑到稍遠些的林地邊緣,折斷帶著茂密枝葉的灌木枝條。
    黑澤陣則就近撿拾起散落在地的枯枝敗葉和碎石塊。
    他們動作迅速而默契,用樹枝掃、用腳踢、用碎石和落葉覆蓋,仔細地破壞、掩埋著那條致命的拖痕,以及屍體最後停留位置殘留的暗紅色印記。
    海風卷起沙塵,成了他們天然的幫凶。
    處理完林地邊緣的痕跡,黑澤陣的目光再次投向宿舍方向。
    黑暗中,那排低矮的建築像一個沉默的巨獸。他沉默了幾秒,似乎在心中飛速計算著什麽。
    “分開走,”他開口,聲音壓得很低,確保隻有白恒能聽見,“你先回。我去準備……”
    墨綠色的眼眸在月光下閃爍著幽深的光,“‘證明’。”
    白恒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在場證明。
    他需要偽造兩人整晚都在宿舍的證據,一股寒意夾雜著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竄上白恒的脊背。
    這個四歲的孩子,在剛剛聯手殺人棄屍之後,思維竟已冷靜縝密到了這種地步。
    “小心。”白恒隻吐出兩個字,帶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擔憂。
    黑澤陣沒有回應,隻是極其輕微地點了下頭,小小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無聲息地朝著宿舍後牆根的方向潛去,迅速消失在黑暗的角落。
    白恒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隨後他仔細檢查了一遍鞋底,確認沒有明顯的血跡,便沿著與黑澤陣不同的、更隱蔽的路線,借著月光投下的陰影,如同壁虎般悄無聲息地溜回了宿舍。
    後門虛掩著,他側身閃入。
    宿舍內依舊彌漫著汗臭和沉悶的氣息,鼾聲、磨牙聲、偶爾的夢囈此起彼伏。
    他屏住呼吸,踮著腳尖,在狹窄的過道裏小心翼翼地移動,避開地上胡亂擺放的鞋子和其他雜物,如同行走在雷區。
    月光透過高窗,在地麵投下斑駁的光塊。
    隨後,白恒隨意的拿起一件衣服溜進了空無一人的公共水房。
    冰冷刺骨的自來水嘩嘩地衝刷著他沾滿泥土、草汁和點點暗紅血漬的雙手。
    水流帶走了汙穢,卻帶不走皮膚上殘留的冰冷粘膩感和鼻腔裏縈繞不散的血腥味。
    他用力搓洗著,指甲縫裏的血絲在清水下變成淡粉色的細流。
    他捧起冷水,狠狠潑在臉上,試圖澆滅心頭的驚悸和那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意。
    水珠順著他的下巴滴落,混著一點點未能洗淨的淡紅痕跡。
    當他終於清理完自己,悄無聲息地溜回他們那間擁擠潮濕的宿舍門口時,卻是發現原本被他關上的門虛掩著一條縫。
    他側身閃入。
    宿舍裏沒有依舊開燈,隻有窗外清冷的月光灑進來,勾勒出簡單的輪廓。
    黑澤陣已經回來了,正背對著門口,站在自己的小床邊,似乎在快速更換衣物。
    聽到門響,他猛地轉過身。
    月光如水,正好落在他身上。
    他已經換上了一套幹淨的、洗得發白的訓練服。
    那頭耀眼的金發濕漉漉的,顯然剛剛也快速清洗過,幾縷發絲貼在光潔飽滿的額角,還在往下滴著水珠。
    臉上和頭發上的血汙泥土都消失了,露出了那張精致得如同人偶般的麵孔。
    皮膚在月光下呈現出一種近乎透明的冷白色,高挺的鼻梁,線條優美的下頜,還有那雙此刻平靜無波、如同深潭寒玉般的碧綠眼眸。
    白恒的腳步頓在門口,呼吸有那麽一瞬間的停滯。
    即使剛剛才共同經曆了地獄般的殺戮,每一次真正看清黑澤陣的容貌,白恒內心都會受到一種強烈的衝擊。
    那是一種超越了性別、超越了年齡的、近乎非人般的美,帶著一種冷冽的、易碎的質感。
    與他內裏那鋼鐵般的意誌和剛剛展現的冷酷手段形成一種驚心動魄的、令人不安的反差。
    白恒的目光下意識地掃過對方被整齊衣領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脖頸和纖細卻絕不顯得柔弱的手臂線條。
    沒有任何屬於女性的曲線特征。
    但是衣服總是穿得一絲不苟,扣子扣到最上麵一顆,仿佛一道堅硬的殼。
    “幹淨了?”黑澤陣的聲音打破了寂靜,清冷得像窗外的月光。
    他碧綠的眼睛審視著白恒的臉和手,確認沒有殘留的血跡。
    “嗯。”白恒低低應了一聲,迅速移開目光,壓下心頭那一絲莫名的異樣感,走向自己的小床。
    他需要洗澡,徹徹底底地洗掉這身血腥和泥土。
    他彎腰從床下拖出自己的小盆,裏麵放著換洗衣物和一塊粗糙的肥皂。
    “我去洗澡。”白恒拿起東西,走向宿舍角落裏那個用薄木板隔出來的、極其簡陋的衛生間。
    黑澤陣沒有回應,隻是走到門邊,將虛掩的門輕輕關嚴,插上了插銷。
    他走到自己床邊坐下,拿起一塊幹布,開始慢慢擦拭自己濕漉漉的金發,動作不疾不徐。
    狹小的衛生間裏響起嘩嘩的水聲。
    冰冷的水流衝刷著身體,白恒閉上眼睛,緊繃了一夜的神經在冰冷的水流下終於有了一絲鬆懈。
    夜梟倒下的畫麵、噴濺的鮮血、那雙怨毒的眼睛、黑澤陣沾滿鮮血卻冰冷如霜的臉……。
    無數畫麵碎片般衝擊著他的腦海。
    胃部開始隱隱抽搐,他用力搓洗著皮膚,仿佛要將那些無形的血汙連同這噩夢般的記憶一起洗掉。
    不知過了多久,水聲停了。
    白恒換上幹淨的衣物,用毛巾胡亂擦著濕漉漉的頭發,推開了衛生間的門。
    宿舍裏依舊隻靠月光照明。
    黑澤陣已經擦幹了頭發,正坐在自己床邊,手裏拿著一支鉛筆和一張從訓練筆記上撕下來的紙,借著月光快速地寫著什麽。聽到白恒出來,他抬起頭。
    “寫完了?”白恒走過去,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後的沙啞。
    黑澤陣將手中的紙遞給他。紙上是他那與其年齡不符的、清晰冷硬的筆跡。
    【時間:約淩晨1點至1點30分】
    【地點:宿舍內】
    【證明人:無同室,互為證明)】
    【事由:白恒於0點50分左右因腹痛醒來,前往水房。約1點05分返回。期間本人一直清醒,在床鋪閱讀訓練手冊注:手冊第27頁有折角及筆記為證)。1點10分左右,本人聽見走廊異響疑似老鼠),受驚短暫出門查看注:守衛xxx可證實於西回廊遇見本人),未發現異常,1點15分返回宿舍。白恒已入睡。之後未再離開。】
    【附:守衛xxx證實時間為約1點12分。】
    非常簡單的記錄,卻滴水不漏。
    時間線清晰,細節合理,並且巧妙地利用了實物和人證進行間接佐證。
    最關鍵的是,它製造了兩人在案發核心時間段都身處宿舍或宿舍附近、且有短暫“合理”外出但很快返回的假象。
    即使組織發現夜梟失蹤並展開調查,這份記錄也能最大限度地降低他們第一時間被懷疑的可能。
    白恒仔細看著,心中不得不再次為黑澤陣的縝密感到一絲寒意。
    這真的隻是一個四歲的孩子嗎?
    “可以。”白恒將紙遞回,“手冊折好。”
    黑澤陣接過紙,拿起床頭那本薄薄的訓練手冊,翻到第27頁,仔細地將那張偽造的“不在場證明”夾了進去。
    並按照紙上所寫,在27頁的頁角處輕輕折了一個小小的三角形記號,還在空白處用鉛筆隨意地畫了幾個訓練動作的簡筆草圖。
    做完這一切,他將手冊合上,放回原位。
    整個過程一絲不苟,冷靜得可怕。
    做完這一切,黑澤陣才站起身,拿起自己的盆和毛巾,走向衛生間。
    “該我了。”他的聲音依舊平淡。
    水聲再次在狹小的空間裏響起。
    白恒走到自己床邊坐下,濕漉漉的頭發貼在額角,帶來陣陣涼意。
    宿舍裏隻剩下嘩嘩的水聲。他望著窗外,月亮已經西沉,深沉的墨藍色開始侵染天際。
    那座吞噬了屍體的懸崖方向,仿佛還回蕩著海浪的咆哮。
    濃重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來,不僅僅是身體上的,更是靈魂深處透出的倦怠。
    他緩緩抬起自己的手,月光下,指節因為用力過度而有些發紅,指甲縫裏似乎還殘留著一絲難以洗淨的淡紅色印記。
    冰冷的現實感終於沉沉地壓了下來。他們殺人了。
    為了生存,為了保守一個絕不能暴露的秘密,手上沾染的鮮血,永遠不會被真正洗去。
    不知道那個倒黴蛋,醒來後發現自己被栽贓成殺害教官的凶手,等待他的將是組織最殘酷的“清理”……。
    白恒閉上眼,試圖驅散那胖子可能被酷刑折磨的畫麵,但胃部又是一陣劇烈的痙攣。
    水聲停了,衛生間的門被拉開。
    黑澤陣走了出來,同樣換上了幹淨的衣物,濕漉的金發貼在頰邊。
    整個人散發著沐浴後清冽的氣息,仿佛剛才的血腥和殺戮從未發生過。
    他走到自己的床邊,沒有立刻躺下,而是站在那裏,碧綠的眼眸在昏暗中靜靜地看向坐在床邊的白恒。
    空氣仿佛凝固了。隻有窗外遙遠的海浪聲,如同沉重的歎息。
    “白恒。”黑澤陣突然開口,聲音很輕,卻清晰地穿透了寂靜。
    白恒抬起頭,看向他。月光勾勒出對方精致卻毫無表情的側臉。
    黑澤陣那雙冰冷的碧瞳,如同兩泓凍結的深潭,毫無波瀾地直視著白恒的眼睛。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在冰冷的地麵上,“知道嗎?”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確認白恒的注意力,“我本打算下周的格鬥考核裏,就找機會‘失手’殺了你。”
    白恒的身體驟然繃緊!
    一股寒意瞬間從尾椎骨竄上頭頂,比剛才的海風更刺骨。
    他猛地抬頭,撞進黑澤陣那雙毫無溫度的碧綠眼眸裏。
    那裏麵沒有戲謔,沒有試探,隻有一片坦然的、陳述事實般的冰冷。
    一股冰冷的戰栗瞬間竄遍白恒的四肢百骸。
    下周?格鬥考核?失手?
    原來自己視為唯一“同伴”的人,一直在計劃著除掉自己?
    為了什麽?
    獨占內力修煉的秘密?還是僅僅因為自己這個“異類”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威脅?
    心髒在胸腔裏狂跳,撞擊著肋骨。白恒的指尖深深掐進掌心,疼痛讓他保持著最後一絲清明。
    他沒有移開目光,也沒有流露出過度的驚懼,隻是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聲音因為極力壓製而顯得有些沙啞和緊繃。
    “現在呢?”他盯著黑澤陣,一字一頓地反問。
    月光下,兩個小小的身影在狹窄的宿舍裏無聲對峙,空氣緊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
    黑澤陣的嘴角,極其輕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
    那不是一個笑容,更像是一種冰冷的、塵埃落定的確認。
    他碧綠的眼瞳深處,似乎有什麽東西沉澱了下去,不再僅僅是純粹的殺意和警惕,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的聯結。
    “現在?”他重複了一遍白恒的問題,聲音依舊清冷,卻仿佛帶上了一種奇異的重量。
    他微微側過頭,目光似乎穿透了牆壁,望向遠處那個被栽贓的倒黴蛋所在的方向。
    又像是看著腳下這片被黑暗籠罩的孤島。
    最終,他的視線落回白恒臉上,清晰地吐出兩個字。
    “共犯。”
    死寂。
    隻有窗外遙遠的海浪聲,如同亙古不變的沉重背景音。
    黑暗中沒有回應。
    過了幾秒,對麵傳來極其輕微的布料摩擦聲。
    黑澤陣翻了個身,背對著白恒的方向,隻留下一個裹在毯子裏、輪廓模糊的小小背影。
    毯子邊緣,幾縷金色的發絲露在外麵,在月光下泛著微光。
    白恒盯著那個背影,心中的驚濤駭浪似乎被一種奇異的安定感稍稍撫平了一些。
    至少,此刻他們在一起。
    至少,他們共同背負著這個秘密。
    他再次閉上眼睛,將所有的恐懼和不適強行壓下,努力調整著呼吸,試圖捕捉那微弱的睡意。
    不知過了多久,在極度的疲憊和精神的巨大消耗下,意識終於開始模糊,沉入了無夢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