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0章 江湖·無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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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回來了。”
    城門上的餘杭二字一如既往,與昨日無異。
    蓮姑牽著馬交了進城的錢,領著豐行舟向記憶中的方向走。
    十年過去,街頭巷尾並沒有太大的變化。
    青磚小道磨損嚴重,隔三岔五不是碎了一塊就是缺了一角。
    白馬打了個響鼻,便再不肯往前走。
    蓮姑將它拴在巷口柳樹邊,放心的拉著豐行舟離開。
    不算寬闊的小道上,柳絮像細雪一樣飄來蕩去。
    來往的人大多捂著口鼻,匆匆幾步路過。
    唯有一個抱著孩子的男人不急不忙,還在哄小孩去抓柳絮。
    蓮姑認出了他是誰,停下腳步靜靜觀看。
    依照她的動作,豐行舟跟著轉頭去看。
    兩個人的注視如此明顯,別人如何察覺不到?
    胡三醜抱著女兒,疑惑的望過來。
    他第一眼隻覺得熟悉,接著又看了第二眼、第三眼。
    “蓮姑!是蓮姑對吧?”
    蓮姑嘴角抬了又落,落了又抬,最後帶著淚光笑答。
    “是我,三醜哥。”
    “我還以為……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胡三醜激動的手足無措,抱著女兒快走過來繞著陶蓮姑轉了好些圈。
    他懷中的小女孩既好奇又害羞,看見陶蓮姑對她笑之後也羞澀的笑了一下。
    蓮姑抓著女孩的小手捏了捏,又問胡三醜。
    “哥,我家還在嗎?”
    “呃,在倒是在,就是你大伯家的老二住進去了。”
    “無事,還在就好。”
    嫻靜如水的女子溫婉一笑,好似春水蕩漾。
    胡三醜看呆了一瞬,忍不住嘀咕道。
    “啊呀,這通身的氣派,跟大戶人家的嬌小姐一樣。”
    任他怎麽感歎,蓮姑隻笑而不語。
    狹長的巷子走到一半,就是蓮姑舊日裏的家。
    粗糙的木門虛掩著,隱約可聽見小院裏孩童的嬉鬧。
    蓮姑輕輕敲門,低頭看見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小腦袋。
    “芽兒,回來!”
    動作十分麻利的年輕女人先把孩子吼回去,再問蓮姑。
    “你是誰?有什麽事嗎?”
    胡三醜擠過來,熱情的向人介紹。
    “哎,這是蓮姑啊,你男人二叔家的蓮姑。”
    “蓮姑?沒聽過。”
    年輕女人搖搖頭,出於對胡三醜這個能耐人的信任還是把人邀了進來。
    一進門,先看見的是晾衣服的架子。
    架子旁邊種了棵果樹,栽了些青菜。
    另外還有罐子簍子亂中有序的擺放著,充滿了生活氣息。
    蓮姑看了一圈,和記憶的小院一一對照。
    她二堂嫂拿了幾個小板凳出來,叫大家都坐著說話。
    “阿喜有個二叔我是知道的,但不是都說遭難了嗎?瞧您這……”
    年輕女子目光在蓮姑身上打了個轉才接著說,“不像啊。”
    “就是蓮姑,你又沒見過,能知道像不像?快叫芽兒把你公爹婆母喊過來,他們自然認得。”
    胡三醜替蓮姑說了兩句,帶著開朗的笑意。
    等芽兒把人喊過來之後,未曾坐下的蓮姑瞬間有了淚意。
    她輕咬嘴唇泣數行下,話語裏都帶著嘶啞的雜音。
    “伯娘……”
    “蓮姑,真是蓮姑。”
    花白頭發的老婦人捧著蓮姑的臉,熱淚盈眶。
    大伯也同樣嘴唇顫抖,目光搜尋著問。
    “蓮姑,你回來了,你爹呢?”
    “爹已經死了。”
    如此明確的得知了兄弟的死訊,幾人霎時哭作一團。
    豐行舟在旁邊看著,被胡三醜用手肘搗了一下。
    “聽蓮姑說你們是回來成婚的,去哄哄蓮姑順便向長輩問個好唄。”
    聽從建議的高大青年走過去,默默站在蓮姑身後。
    他杵在那裏,得虧有蓮姑的介紹才顯得不突兀。
    伯娘打量著侄女相中的人,越看越麵善。
    “對你好就行,是個好小夥子,就是不知道…是哪裏人啊?”
    “他自小流浪,不知道是哪的人,但他能力強,已經掙下了一份不小的家業。”
    蓮姑忙著往豐行舟身上貼金,卻也沒錯過伯娘臉上的狐疑。
    她笑著挨住豐行舟,反問伯娘。
    “行舟有哪裏不好嗎?伯娘怎麽一直瞧他?”
    “挺好挺好,我瞧著挺好。”
    伯娘樂嗬嗬的附和兩句,又低聲問自己老伴。
    “大富,你看這小夥子像不像鄭二,就以前跟你弟一起做事的那個。”
    “哪個?”
    陶富屬實有些年紀了,現在不僅眼睛不好,連記憶力也差了。
    他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鄭二是誰,還理直氣壯的說。
    “跟阿財一起不務正業的人有好幾個呢,哪個有好下場?我不記得!”
    “唉——”
    伯娘不好意思的衝豐行舟笑了笑,不再說這個事情。
    倒是蓮姑有些在意,接著剛剛的話繼續追問。
    “伯娘,你說的鄭二是誰呀?我怎麽不知道,他和行舟很像嗎?”
    “不是啥好事,不說了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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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娘還在拒絕呢,遲鈍的陶家大伯突然反應了過來。
    “哦,那個被掏了心的鄭二是吧!”
    像是觸發了什麽開關一樣,老人家罵罵咧咧的大聲抱怨。
    “早就叫他們別去什麽漕幫,非要去非要去,結果好了,一個二個都沒好下場。
    鄭二叫人掏了心,阿財也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都是自找。”
    他罵著罵著,還不停用拐杖猛戳地麵。
    像是壓抑許久的情緒終於得以宣泄一樣,陶大伯對著空地罵得起興。
    大伯娘習慣了,也沒管自己老頭子的抽風行為。
    她拉著蓮姑坐下,傷懷的講起了舊事。
    “鄭二以前跟你爹玩得好,後來他從漕幫帶回一個女人,就安分過起了日子。
    他媳婦叫梅子,沒姓,來曆不太好,後麵和鄭二生了一個兒子,就臥病在床了。
    聽她說,那天她躺在屋裏就聽到院子裏有動靜,等她扶著牆出去看的時候才發現……”
    講到這裏伯娘歎了口氣,聲音裏帶上了傷感。
    “鄭二被掏了心,抱著的兒子也不見了蹤影,梅子哭瞎了眼睛,瘋瘋癲癲了幾年,也走了。”
    蓮姑認真聽著,又接連追問了幾句。
    “那個孩子去哪兒了?還活著嗎?怎麽沒聽我爹沒跟我提他們?”
    “家破人亡,有什麽好提的?你娘倒是接濟了梅子一段時間,最後還給人收了屍。”
    伯娘輕輕拍打蓮姑手臂,接著絮叨的埋怨。
    “那梅子也是,在底下也不知道保佑保佑你娘讓她別難產。”
    “哪有這個說法啊?”
    被逗笑的陶蓮姑虛靠在豐行舟肩頭,眸光流轉如明星。
    在她另一側身旁,伯娘又想起了什麽惋惜的說。
    “可惜了,那孩子還是我接生的,身體可壯實呢,從來沒生過病,和他娘完全不一樣。”
    “是嗎?那他叫什麽名字,有什麽特點,伯娘說出來我對一對,看是不是行舟。”
    “哪能那麽巧?”
    本來就是隨口一說,伯娘哪還記得多少。
    她印象深刻的隻有一個,“那娃後腦勺有個胎記,形狀像個銅板,所以小名就叫銅板。”
    “!”
    在感覺到依靠的溫熱軀體變得僵硬的同時,蓮姑就串起了所有線索。
    她隱約中的第六感得到印證,卻指向一個令人絕望的真相。
    陶蓮姑緊緊捉住戀人的手,不知道該說什麽。
    伯娘的絮語不知何時已經停下,院中所有活物都因為本能發出的危險預警而噤若寒蟬。
    剛坐下不久的少女拖拽著青年,迅速騰空飛離此地。
    越過連牆接棟,秀水平湖一望無際。
    豐行舟抬頭,臉上似悲似喜,似哭似笑。
    他絕望的悲呼三聲,“蓮姑,蓮姑,蓮姑——”
    而後,赴死般一頭撲入湖中。
    蓮姑緊隨其後也跳入湖中,奮力將木偶一樣的豐行舟帶上岸。
    濕漉漉的兩人坐在泥濘湖岸上,四周窒息的安靜。
    蓮姑沒有說話,隻將豐行舟拉入她懷中。
    任由擺布的男人躺在女孩膝上,目光空洞而麻木。
    他直愣愣的看著青天,隻覺得它仿佛要塌下來壓死他。
    一隻纖細的手覆上眼睛,撐住了塌下來的天。
    同樣形容狼狽的女子俯身低頭,用額頭抵著男人的額頭。
    清淺的呼吸聲一起一伏,從天亮到天黑。
    豐行舟蒙昧著入睡,又蒙昧著蘇醒。
    他靜靜的,抬手抓住了蓮姑的手。
    終於等來的回應讓女孩鬆了一口氣,她疲憊的側倒下去,身體僵硬到發麻。
    恢複理智的豐行舟連滾帶爬的撲過去接住蓮姑,慌亂的發出氣音。
    他又失聲了。
    “我沒事,就是腰有點酸。”
    蓮姑緩緩活動身體,在豐行舟的幫助下換了個舒適的角度休息。
    他們又待了一會兒,無家可歸隻能深夜拜訪段遷。
    局促的小宅子隻做落腳之用,但足夠了。
    豐行舟燒了水供蓮姑沐浴,自己則用涼水隨便衝了衝。
    燃著粗燭的廚房中,段遷心情沉重的抱著腦袋想罵都不知道罵什麽。
    相比之下,豐行舟的表現還算平靜。
    他看向段遷指了指正房的方向,自己則守在蓮姑所在的偏房之外。
    次日,段遷租了輛馬車帶兩人去蘭沚。
    餘杭蘭沚兩地距離不遠,他們到地方的時候太陽都還掛在天上。
    樹蔭下,閉目養神的魔骨突然開口。
    “豐行舟來了。”
    “啊?哦。”
    周周沒有多想,在侍女有動作之前率先起身去接人。
    他領著失聲的豐行舟還有發熱的蓮姑回來,目光期盼的看著虹擊霞。
    “霞妹,你能不能幫她們看下病?”
    “當然可以。”
    醫者仁心,在周周開口之前虹擊霞就已經在靠近了。
    她替蓮姑把了脈,紮了幾針,又開了幾服藥叫下人去現熬。
    至於豐行舟的失聲,心病大夫可醫不了。
    看完病的霞妹拉著蓮姑坐下,給她調了一碗清熱的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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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豐行舟也有份,他的是周周調的。
    段遷個孤家寡人自食其力,給自己整了個超大份。
    算得上平靜的氛圍中,魔骨懶散的搖著書墨折扇。
    他問豐行舟,“天要如此,你能如何?”
    能如何?待如何?豐行舟不發一言。
    倒是周周氣不打一處來,走過去捂住魔骨的嘴說。
    “你就不能不說風涼話嗎?”
    “唔……”
    魔骨微微睜大眼睛,露出無辜的表情。
    他說的是實話而已,有什麽錯?
    豐行舟好歹是個主角,難道連這點心理承受能力都沒有?
    實際上,還真沒有。
    假如沒有蓮姑,這會兒他應該就是行屍走肉了。
    好在有蓮姑,幸運有蓮姑。
    深沉了許多的高大青年目不轉睛盯著少女,舍不得分神片刻。
    虹擊霞好笑的瞥了他一眼又一眼,終於起身讓開了位置。
    她坐到段遷旁邊,回頭調侃魔骨。
    “周周,你可得把莫叔的嘴捂好了,當年他把我說得想死,差點都想跟絲納洛拚命了。”
    ……
    人生再艱難,總要一步步走下去。
    豐行舟的失聲一直沒好,但不影響他和蓮姑準備舉行婚禮。
    他們在蓮姑家附近買下破敗多年,也是豐行舟,哦不,鄭行舟多年以前的家的屋子。
    腐朽的屋梁上,還留存著段遷十年前留下的刀片。
    牆麵上噴濺的血跡已經發黑,就像寒磁羅盤的第一次現世。
    蓮姑看著空窗外的枯樹,笑著對豐行舟說。
    “那天銀英從你家出來,強行帶走了我和我爹。”
    她想了想又說,“緣分真的很巧妙,我們最後都回到了這裏。”
    ……
    房屋需要整個推倒重建,枯樹也需要伐倒再植。
    在枯木倒下的時候,一枚不知從何而來的銅板出現到豐行舟腳下。
    他拾起銅板,也拾起自己。
    ……
    待屋子建好了,新樹栽下了,婚儀也可以走了。
    楚高月以長姐的身份替鄭行舟請了媒婆,曆經三書六禮將陶蓮姑從沒隔幾戶的陶家迎進鄭家。
    豐秀容不方便露麵,隻托女兒送了些賀錢。
    激動的段遷忙前忙後,還把他瘸了腿的爹也拖過來幫忙。
    周周幫不上忙,到場隻能拉著霞妹一起喝喜酒。
    銅板從巷頭撒到巷尾,喜氣洋洋的氛圍中,陶鄭兩家親戚皆列在席。
    起哄的年輕人將鄭行舟擁進婚房,催促新郎趕緊掀蓋頭。
    描金繡鳳的紅色絲絹落下,燈火葳蕤下美人水一般清豔。
    那雙眼睛裏柔情蜜意,是鄭行舟一生的魂牽夢繞。
    哄鬧的聲音逐漸統一,他們一致的喊著。
    “交杯酒!”“交杯酒!!”“交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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