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星黎的睫毛在黑暗中輕顫兩下，再睜開時，入目是一片冷冽的銀光。
    她站在無邊無際的鏡湖中央，腳下的鏡麵倒映著她微抿的唇，而抬眼望去——東西南北，上下左右，全是與她等高的鏡子。
    每一麵都映著不同的"她"：左邊那麵鏡中少女眼眶通紅，指尖還滴著前世被慕華安刺穿心口時的血；右邊那麵裏的姑娘束著千幻神宗的月白腰帶，正攥著新得的靈訣玉簡偷瞄演武場的櫻花；最遠處有麵鏡子裂成蛛網，裏麵的身影握著染血的劍，眼尾紅得像要滴出血來，正是她上一世為複仇殺紅了眼的模樣。
    "你到底是誰？"
    低啞的呢喃從四麵八方湧來，像無數根細針往耳骨裏鑽。
    慕星黎踉蹌半步，鏡麵立刻泛起漣漪，前世被背叛時的劇痛突然從心口翻湧——她明明已經愈合的傷口，此刻竟滲出淡淡血珠。
    "是契約鏡界......"她按住胸口，指腹觸到衣襟下那道淡粉色的疤痕。
    前世瀕死時，這道疤還在淌血；今生她用靈泉養了三年，才淡成現在這樣。
    可此刻鏡中那個絕望的少女伸手按向心口，她的疤竟跟著發燙，"白璃說過，契約核心藏著曆代持有者的執念......原來我自己的執念，才是最鋒利的鎖。"
    最近的一麵鏡子突然泛起水紋，鏡中那個剛入門的懵懂小師妹伸出手，指尖幾乎要穿透鏡麵碰到她的手腕。
    慕星黎鬼使神差地抬手，兩根手指即將相觸的刹那，一股冰涼的力量順著皮膚竄入識海——
    她又回到了前世的慕家祠堂。
    檀香熏得人發悶，慕華安正將她的靈根測試結果遞給淩霄仙尊，嘴角掛著她最熟悉的慈愛笑容："星黎這孩子，向來最聽義父的話。"可下一刻，那隻曾給她係過無數次發繩的手，正掐著她的後頸按在祭壇上，"乖女兒，用你的血開這上古傳送陣，義父保證讓你轉世投個好胎。"
    "不！"慕星黎尖叫著後退，卻撞進另一重鏡像。
    這次她看見自己站在千幻神宗大比的擂台上，麵對曾經羞辱過她的外門弟子，袖中雷火術蓄勢待發。"你不是為了證明自己，"鏡中身影突然開口，聲音裏帶著冰碴子，"你是享受看他們恐懼的樣子。"
    "住口！"慕星黎反手揮出一道風刃，卻見鏡中那道身影也揮出風刃，兩道青色刀光在半空相撞，炸成細碎的光點。
    她的呼吸驟然急促，額角滲出冷汗——這麵鏡子裏的"她"，眼底的冷意比她此刻更濃三分。
    "如果我不是重生者，我還是我嗎？"她踉蹌著扶住身側的鏡子，鏡中映出她泛白的唇，"如果沒有前世的記憶，我會不會也變成慕華安那樣的人？"
    "不會。"
    清冽如鬆風的聲音從頭頂飄落。
    慕星黎猛地抬頭，看見黎玄澈的虛影立在鏡湖上方，銀發被銀光鍍得發亮，連眼尾的紅痣都泛著暖光。
    他的指尖凝著一縷青霧，正是她最熟悉的、他常用來給她梳理狐尾的靈力。
    "你總說自己是為複仇而生，"虛影緩緩下沉，停在離她三步遠的地方，袖口垂落的九尾紋在鏡中映出十二道影子，"可你救過被邪修抓去的孩童，替受傷的雜役弟子治過傷，甚至在知道白璃的記憶前，就偷偷給契約核心補過三次裂痕。"他抬手，指尖輕輕點在她心口，"這些，與重生無關。"
    慕星黎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突然想起三個月前，她在山腳遇到被野修追打的小乞兒，鬼使神差地用幻術引開了追兵；想起上個月，她替因靈力反噬咳血的外門弟子輸送過靈氣，當時還騙自己說是怕對方血濺到她新做的裙角。
    "你不是過去的延續，"黎玄澈的虛影在鏡中碎成千萬片，每片鏡子裏都映著他的聲音，"而是未來的締造者。"
    這句話像一把火，"轟"地在慕星黎識海炸開。
    她突然看清了——那些鏡中身影裏最扭曲的那麵，不是前世的她，也不是今生的她，而是她恐懼成為的"另一個自己"。
    "夠了。"她深吸一口氣，指尖掐訣，體內五行靈力如活物般竄動。
    金靈力在掌心凝成針尖，木靈力裹著綠意纏繞而上，水靈力化作細流包裹，火靈力騰起赤焰，最後土靈力沉在最底，五團光焰交融，竟凝成一團流轉著五色光暈的"心火"。
    "我不需要你們告訴我是誰。"她舉著心火走向最近的鏡子，鏡中那個冷血複仇者的眼睛突然睜大。
    第一團心火觸到鏡麵的瞬間，鏡子發出刺耳的碎裂聲。
    慕星黎看見鏡中畫麵開始扭曲——那個舉劍的身影慢慢放下武器，轉身抱住了被她誤傷的小弟子；第二麵鏡子裏，前世的少女突然抬頭，眼中的絕望化作淩厲的光，她抓起祭壇邊的匕首，朝慕華安的手腕狠狠紮去；第三麵鏡子裏，剛入門的小師妹不再偷瞄櫻花，而是捧著靈訣玉簡跑到演武場，追著黎玄澈的背影問："師尊，這個指法要怎麽練才不會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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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一麵鏡子破碎時，慕星黎都覺得有什麽東西從心口抽離。
    當最後一麵鏡子——那麵映著她最害怕成為的"冷血複仇者"——裂開蛛網紋時，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強而有力，帶著鮮活的溫度。
    鏡湖突然沸騰。
    所有碎成齏粉的鏡麵重新凝聚，在中央形成一道身影。
    那是與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卻沒有她的冷冽，也沒有鏡中那些身影的偏執。
    她的眼睛像深潭，倒映著億萬年的星子，眉心金紋比慕星黎的更盛三分，正是她在虛界裏見過的那道身影。
    "你是我的未來。"慕星黎脫口而出。
    "也是你最後的希望。"未來的她笑了，聲音裏帶著慕星黎自己都不曾有過的溫和，"我等你很久了。"
    慕星黎突然明白過來。
    那些鏡子不是要困住她，而是要讓她看清——所有的過去、現在、恐懼、掙紮，都是構成"慕星黎"的碎片。
    她伸出手，未來的她也伸出手。
    當指尖相觸的刹那，兩股意識如江河匯海，在識海掀起驚濤。
    九尾虛影在身後轟然凝實，這次不再是半透明的光影，而是有了真實的觸感。
    九條狐尾掃過鏡湖，所有殘碎的鏡麵都被卷進狐毛裏，契約鏡界發出轟鳴，像老邁的巨獸終於咽下最後一口氣。
    "契約已成。"黎玄澈的聲音從虛空中傳來，帶著幾分她從未聽過的鄭重，"但真正的敵人......"
    話音未落，慕星黎突然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
    她下意識抓住身側的空氣，卻隻觸到一片虛無——鏡界要崩塌了。
    在意識即將抽離的最後一刻，她瞥見鏡湖最深處閃過一道黑影，像團化不開的墨，正緩緩抬起頭。
    黑暗再次籠罩前，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比任何時候都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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