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6 行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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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牙郎同樣大吃一驚,但他反應更快,立時長揖及地:“小可拜見諸公。”
    李鐵民回過神來,慌忙跟著行禮。
    胡瑗凝目細看,疑道:“我瞧你有些麵熟,可曾見過?”
    劉牙郎垂首作答:“小可昔日於太學就讀,蒙先生講授聖人之道。”
    “既通經義,怎的流落市井?”
    “這……這……”
    劉牙郎麵色漲紅,掌心沁出汗來。入牙行五六載,雖守著規矩賺點辛苦錢,然車船店腳牙素為士大夫所不齒,他支支吾吾半晌,終是難以啟齒。
    幸而此時王珪認出了李鐵民,岔開話問:“李行老,放著自家分茶不顧,也來此間用飯?”
    李鐵民腰背繃直,如實回話:“非是用飯,特來替吳掌櫃立契入行。”
    在京的蜀籍官員向來是川飯行會的貴客,王大官人雖已遷籍舒州,亦常至李鐵民的分茶光顧,每逢年節往其府上送的節禮特產,都是他親自遞的拜帖。
    “此間竟未入行?”
    王珪既意外又恍然:無怪他漏了此處,原是不在行會名錄。
    李鐵民心頭一緊,隻道王大官人在責備他辦事不力,急道:“眼下便辦!”
    心下暗忖:劉牙郎所言不虛,這吳掌櫃知我要來,竟能請動歐梅二公並當世大儒坐鎮,這般陣仗豈是尋常商賈能擺?斷不可小覷!
    王珪見狀失笑:“李行老無須拘禮,諸公與我不過食客,你等自去立契便是。”
    眾人言談之際,李二郎已轉至後廚傳話。
    吳銘端著青瓷盤而出,將熱氣騰騰的荔枝腰子落於桌上。
    眼下隻差最後一道酒炊白魚,業已入鍋蒸製,自有謝清歡在灶前掐著火候,無須他操心。
    徑直出店,三人默契地移步至巷角僻靜處,以免打擾貴客用飯。
    待劉牙郎引見畢,吳銘叉手致謝:“有勞李行老親自走一趟,小店初立,諸多疏漏之處,萬望海涵。”
    李鐵民連連擺手:“吳掌櫃既與歐陽學士有舊,李某自當登門拜會。”
    說話間目光若有深意地掠向食肆門楣。
    吳銘聞言一怔,心想李行老怕是誤會了什麽,醉翁雖是店裏常客,但也談不上有舊吧?
    李鐵民自顧自地說道:“吳掌櫃的難處李某省得,入行並無繁瑣章程,隻須按例繳納五貫入行錢,平日恪守行規便是。”
    確實沒什麽繁瑣章程,入行的門檻卻一點不低,單是這五貫入行錢便不是等閑人家拿得出來的。
    行會此舉本質上是同業之間通過串通壟斷,對新的競爭者設置起很高的市場準入門檻。
    王安石家中雇有一個洗衣服的婦人,她的兒子便是由於付不起行例,空有作餅的本事,卻開不成餅店。
    正是為了改變這種現狀,王荊公才會在執政期間推出市易法和免行錢等一係列新政。
    當然,這都是十幾年以後的事,拗相公這會兒仍在京郊豢養官馬呢。
    “吳掌櫃對本行行規可有了解?”
    吳銘搖頭稱否,他一個現代廚師,哪裏會知道這些細節?
    李、劉二人對視一眼,俱是始料未及。
    什麽都不懂便敢開店?得虧碰上城南水患,官府和行會均無暇過問……不對,吳掌櫃敢如此行事,恰證明其背景深厚,無懼官府和行會過問!
    一念及此,二人眼裏的驚詫立時變成敬畏。
    李鐵民堆笑道:“不了解也無妨,且容我細細道來……”
    吳銘認真聽他講解,越聽眉頭皺得越緊,打斷道:“且慢。李行老的意思是,一旦入了川飯行會,我便隻能做川飯,不得再做其他菜式?”
    “非也!”李鐵民糾正,“是不得再做南食和北食。”
    “有何不同?東京城裏不就隻有這三類分茶麽?”
    “確實如此,故而南食和北食的菜肴,例如荔枝腰子和酒炊淮白魚,今後最好不要再做。當然,若隻是借鑒南食和北食烹製技法,則不受其限製。此外,吳掌櫃大可推陳出新,庖廚之道無窮無盡,又豈限於東京一城?”
    吳銘聽明白了,追問道:“若我在南食和北食的菜肴上有所創新,可否做得?”
    “做是做得,但須換一個菜名,而且,各類菜品的定價亦有規矩……”
    李行老繼續娓娓道來。
    簡而言之,各類菜品根據其原材料的成本都有一個最低定價,售價隻能比這高,絕不能比這低,說白了就是用以維護市場秩序、減少惡性競爭的舉措。
    吳銘忙問:“不知炊餅、饅頭、雞蛋和肉粥定價幾何?”
    李行老不解:“吳掌櫃問這作甚?莫非吳記川飯亦賣餅麵粥蛋?”
    “使不得?”
    “使得,餅麵粥蛋無分南北,人皆可賣。隻是具體定價我也不甚了了,待我明日問過餅行和粥行的行老,再來告知吳掌櫃。”
    吳銘直覺自己的定價多半偏低了,當初為了盡快賺到第一桶金,倒沒想這麽多。
    問題不大,稍微漲點價。
    他忽然想起,吳記的肉鮓、荔枝腰子和酒炊淮白魚借鑒的可是同一家店,於是問:“為何狀元樓既能做南北食,又能做川飯?”
    李鐵民笑道:“正店自不必守這些行規。聽說吳掌櫃誌存高遠,若有朝一日,貴店能以川飯之名躋身七十二正店之列,李某與有榮焉!”
    不消問,定是聽劉牙郎說的。
    吳銘側目看向劉牙郎,但見平日裏伶牙俐齒的落第書生,此刻卻垂肩縮頸倚在牆角,兩片薄唇緊抿成線,眼角眉梢俱是灰撲撲的頹唐氣。
    李行老並未察覺到劉牙郎的異樣,接著講解行規:“待吳掌櫃入了行,便可憑行頭(行商的憑證)前往肉市菜市做價,約定日子支打肉錢菜錢……”
    換句話說,入行之後就能以批發價采購原材料,且肉行和菜行會派專人將每日的食材送貨上門,通常一個月結一次錢。
    這倒是方便許多。
    “噢!”李行老忽然一拍腦門,“險些忘了最緊要的!貴店開張已有多少時日?可曾造冊記賬?”
    吳銘如實道:“不過四五日,雖未及造冊,然每日出入銀錢,吳某皆心中有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