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謝錦珠隻會糟踐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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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小七覺得謝錦珠是瘋了。
    謝錦珠覺得她看自己的眼神像是在看傻子。
    在謝小七難以理解的注視下,謝錦珠把收集起來的鬆煙倒進裝滿水的大盆裏,扶著盆邊解釋:“細煙上浮,雜質下沉。”
    “洗煙是確保墨汁順滑的關鍵,這一步不能省的。”
    如果不設法把肉眼難以剔除的雜質去掉,會直接影響到使用的順滑度。
    那樣就沒法要價了。
    謝小七看起來像是沒聽懂,拎著水桶就默默出門打水去了。
    謝錦珠聳肩一笑找出早就準備好的籬篩,把漂浮在水麵上的鬆煙輕輕舀出。
    淘水洗煙的過程反複幾次,再得到的鬆煙蓋上一層紗布,放在在陰涼處自然風幹。
    等切好的膠片和鬆煙都風幹到謝錦珠想要的程度,時間已轉至兩日後。
    謝老太的病好得差不多了,拎著菜筐子出門的時候看了一眼正在往鍋上放碗的謝錦珠,嘀嘀咕咕的:“煮了曬,曬了又蒸。”
    “來來回回倒騰那麽多次,弄一堆黑乎乎的玩意兒,吃飽了撐的糟踐東西。”
    謝錦珠裝作沒聽到露出個笑:“奶奶這是要出門?”
    “要不我去幫你?”
    “你會幹個啥?”
    謝老太沒好氣地橫了她一眼:“少出去丟人,我現不起這個老臉!”
    謝老太憑著一時痛快說完,又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偷看謝錦珠的反應,似有懊惱。
    謝錦珠全然不在乎,慢悠悠地說:“那你自己慢著點兒啊,有事兒叫我。”
    謝老太啞然一刹,氣鼓鼓地走了。
    等走出大門都沒聽到院子裏的氣急聲,也沒有摔打東西發脾氣的動靜,謝老太狐疑地砸了咂嘴:“真改性兒了?”
    要是放在之前,家裏甭管老少是誰,但凡說了一句不合心的話,謝錦珠勢必是要大鬧不止。
    反正隻要沒鬧出自己滿意的結果,那就要攪得家裏雞犬不寧,誰都不得安生。
    但最近謝錦珠的變化過於明顯了。
    二伯娘和謝五妮每日進出都要抽空刺她幾句,就連謝老三都說她是胡鬧不幹正事兒。
    但謝錦珠都權當是沒聽見,一點不惱。
    雖然嘴裏時不時蹦出的話有些嗆人,卻隻埋頭搗鼓自己的那一堆黑灰破爛。
    這性子比起從前討喜太多了。
    隻是……
    謝老太陰著臉嘟囔:“改性兒了起什麽用?”
    “一個撐不起門楣的黃毛丫頭,養著也是賠錢貨,還不如早些打發嫁出去還能換些聘禮,誰稀罕啊……”
    謝老太抱著一肚子的氣去挖野菜。
    謝錦珠的製墨過程也順利推展到了下一步。
    曬幹的鹿膠被分出一部分裝在大碗裏,放進鍋中大火蒸融。
    蒸過的鹿膠倒進陰幹的鬆煙裏,謝錦珠袖子一挽就開始和膠。
    和膠的過程類似於揉麵,反複揉搓鬆煙直到成團凝結,表麵還帶有粗糙紋路的時候,就把事先稱量好的朱砂倒進去。
    最後的關鍵是雞蛋清。
    謝小七打水回來看到被敲進木盆裏的雞蛋清,臉比墨都黑。
    “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
    謝錦珠把分離出蛋黃的大碗塞進謝小七手裏,認真道:“我知道這是奶奶都舍不得吃要拿來賣錢的。”
    “我這個做好了比單賣雞蛋值錢。”
    謝家之前養的雞都被原主謔謔光了,現在也沒餘錢再買雞鴨的崽兒。
    唯一的一隻母雞,是謝錦珠之前從蘇偉勝那裏抓來。
    這隻母雞到了謝家以後,一天一個非常努力,靠著下蛋的功績穩固了自己的地位。
    實事求是地說,那隻母雞現在在謝家的地位,比謝錦珠本人都高。
    因為母雞天天下蛋。
    謝錦珠隻會糟踐東西。
    謝小七看著碗裏的蛋黃一言不發。
    謝錦珠低頭揉墨團的同時,頭也不抬地說:“敲都敲了,咱們晚上炒雞蛋吃?”
    謝小七早就習慣了這一幕,深深地看謝錦珠一眼,冷冷的:“我看你就是嘴饞的毛病又犯了。”
    “想吃自己做,現在沒人伺候你。”
    謝錦珠百口莫辯地看著謝小七放下碗就走,半晌後哭笑不得地繼續揉墨。
    等加進去的東西完全揉進墨團,謝錦珠拿出準備好的樹樁和棍子開始捶墨。
    墨團要經過難以計數的用力捶打,煙膠才可以完全融合,融出流暢絲滑。
    而這個過程不可以偷懶,也不可以省力氣。
    謝錦珠一邊鉚足了勁兒捶,一邊翻轉墨團,等胳膊都酸軟到沒法使勁兒了,捧著辛苦得來的墨團開始下一步。
    分切壓墨。
    從墨團上揪出一塊,揉搓成長條塞進小小的木盒。
    木盒上方是謝錦珠自己做出來的壓杆,被固定的一端壓著院子裏那個巨大的石磨盤。
    借助磨盤的重量,謝錦珠坐蹺蹺板似的,坐在大木棍上反複捶壓木盒。
    墨條在盒子中被捶壓成型,倒出來就是一塊緊實的墨錠。
    做好的墨錠放在鋪了紗布的篩子上風幹,謝錦珠又去重複以上流程。
    篩子裏的墨條鋪出一小層時,外出做工的人陸續進門。
    謝大伯圍著篩子轉了一圈,聯想起之前忍痛買的墨塊,驚奇道:“這就是你做的墨?”
    他不識貨,也看不出好賴。
    不過這黑乎乎的長條,看著倒挺像是那麽回事兒!
    謝錦珠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是。”
    “等把這些墨條都壓好,再雕一下描個樣子就差不多了。”
    正兒八經的鬆煙墨其實還要加麝香之類的香料,甚至是加金粉,以保證色味都雅,這才是讀書人追求的雅致精品。
    但謝錦珠賣書的銀子非常有限,買完了那一丁點兒鹿角朱砂,就真的一文不剩。
    能做到這種程度,已經是耗盡全力了。
    謝大伯注意到謝錦珠累得臉都白了,對謝錦珠十幾年的溺愛,不受控製地死灰複燃起一丟丟:“放著我來。”
    謝錦珠本來想說自己也可以。
    可看到謝大伯巨力之下出奇跡,一把壓出了自己十次都比不上的效果,佩服地豎起了大拇指:“大伯很強。”
    謝大伯失笑道:“這點勁兒算什麽?”
    “你大伯在碼頭上一次能扛三百斤的麻袋,一天能扛不少呢。”
    謝錦珠由衷佩服的同時微微歎氣。
    要不是被原主吸血得太狠,謝大伯其實也熬不出這一身力氣。
    謝錦珠手上的活兒暫時交給謝大伯,自己也沒坐下休息,反而是拿起被壓成長條四方的墨條準備雕刻。
    她現在買不起專用的刻刀,索性自己打磨了一塊小鐵片湊合用。
    趁著墨條水分沒幹正好下手,謝錦珠的手上動得飛快,很快就在墨條上留下了想要的痕跡。
    蘭花竹子最簡單,隨手幾筆就可以成型。
    謝錦珠專心雕著手上的東西,連謝老太在自己的眼前身後來回晃蕩了好幾趟都沒察覺到。
    謝五妮不耐煩地推了她一下:“跟你說話呢,聽不見啊?”
    謝錦珠閃避不及鐵片狠狠滑過墨條,看著走向扭曲的線條木著臉仰頭:“你知道自己剛才毀了什麽嗎?”
    謝五妮一臉莫名:“你說什麽?”
    “這塊墨的品相被你摧毀了。”
    謝錦珠放下墨條,心平氣和地說:“所以等我賣了錢回來,就不給你買新衣裳了。”
    “嗬。”
    “就你?”
    謝五妮不屑道:“指著你賺錢給我買新衣裳,我還不如自己去扒了樹皮納鞋底!”
    謝錦珠對她的諷刺充耳不聞,站起來洗手。
    等謝五妮說到自己用樹皮也可以納鞋底時,謝錦珠平靜道:“那記得配一身草裙。”
    “一身綠油油的,走在哪兒都可好看了。”
    “謝錦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