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片寬廣的水域。水域的東西兩側看不到盡頭，北方也望不見對岸。水域北方大約五六裏遠的水麵上方彌漫著白霧，白霧如巨大的紗幕沿著水域北側向東西兩方延伸至目力難及之處。這片水域最奇特的是水麵雪白，像是覆蓋著一層細密的白泡，又似漂浮著潔白的奶液 —— 它看起來更像一片雪原，而非水域。隻是那片區域有時平坦如鏡，有時又皺褶如溝壑，加上此前焦火說昆侖丘北邊有一條黑水河，眾人不得不將其視為水域。
    “那就是黑水河？”三恒右手指著前方的白色區域，扭頭看向焦火，哈哈大笑道。
    “從地理位置看，那裏應該就是黑水河。”焦火盯著前方，認真說道。
    “看來名不符實啊！”三恒收住笑聲，仍有些懷疑。
    “我們過去，看看究竟有什麽玄機。”豎爺臉上也滿是疑惑。
    “難道這裏從來沒人來過？”三恒跟著已隨豎爺前行的眾人，左右張望。
    “有！黑水河的傳說正是有人來過之後傳出去的。”焦火留意著腳下高低不平的路，說道。
    “我就說嘛，這地方看著不像是人跡罕至之處，怎麽可能沒人來過？既然有人來過，怎麽連黑水河是黑是白都沒搞清？”三恒頗為得意地說。
    “這地方南邊挨著昆侖，北邊和東邊是毒液沼澤，西邊和西北邊是流沙，不是人類能隨便來的，也不是人類願意來的地方。除非有特殊機緣，否則普通人根本到不了這裏。正因為來過的人極少，關於這裏的描述才缺乏足夠資料佐證，漸漸成了傳說。”焦火解釋道。
    見焦火說完後無人接話，香姑向與自己並排走著的北靈問道：“北靈，你們神族也沒人來過這裏嗎？”
    “我們神族有一個古老的禁令，禁止神族的人來昆侖丘。我也不知道這禁令的意義何在，反正每個神族自小便是這樣被要求的。因為大部分的神族終其一生都不會離開所在的神域，也就不會有接近昆侖丘的機會，因而也就沒有人去探究那禁令的意義。”末了，北靈又補充道，“說的有點多了。就我所知，自從上古神族離開這個世界後，就沒有神族來過這裏，至少我沒聽說過。”
    “成合，你呢？你族有人來過這裏嗎？”北靈說完，又轉頭看向身後的成合問道。
    “有個傳說。”成合先是搖了搖頭，接著點了點頭說道。
    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下，成合用他那一向簡潔的語言，講起了他們後之一族的傳說。梳理過後，故事大概如下：
    三四萬年前，後一族的所在地在神族內部被稱作流沙神域。流沙神域位於流沙北邊的一處綠洲中，就在昆侖丘西北邊不遠處，距離聶耳國大概隻有一百多裏，距離軒轅國也就三百多裏。
    後一族最擅長操控泥石沙土，在流沙中製造沙堆掩去綠洲的蹤跡，或是製造沙暴阻礙人類靠近綠洲，這對他們來說再容易不過。因而，即便後一族生活的地方離人類活動區域很近，也不妨礙他們不受人類影響地避世而居。
    不過，凡事總有意外。有一年冬天，一個軒轅族名叫姬緣的男子計劃穿過流沙前往不死國那時在如今聶耳國所在的地方，還沒有聶耳國，而是一個早已滅亡的國家，名叫不死國）。途中，他因各種意外闖進了流沙神域。這個不速之客的到來讓後一族的神們既詫異又為難：他們不能讓他留下，也不能讓他離開，似乎最好的辦法是殺了他，然而殺人違背了神們一向的行為準則。最後，他們決定先將姬緣留在流沙神域，同時派人去北海神域請一位能夠抹去記憶的大長老，來消除姬緣進入流沙神域後的記憶，這樣既能不殺他，也不必讓他留在神域。
    然而，就在北海神域的那位大長老前往流沙神域的途中，又一個意外發生了：一個叫喬禾的後一族女子，莫名其妙地愛上了姬緣。喬禾為了讓姬緣不忘記自己，也為了能與他長相廝守，在北海神域的大長老到達流沙神域之前，帶著姬緣逃離了這裏。這一變故讓神族眾人措手不及，也令他們惱怒不已。於是，他們決定追上兩人，帶回喬禾，抹去姬緣的記憶。
    然而，神族眾人再次失算了。喬禾清楚，除了神族的禁區 —— 昆侖丘之外，她和姬緣無處可逃。於是，她剛一離開流沙神域，便果斷帶著姬緣朝昆侖丘方向跑去。最終，兩人在被神族眾人追上之前逃進了昆侖丘。這讓神族眾人雖心有不甘，卻也無可奈何，隻能在不甘中放棄了繼續追拿喬禾和姬緣的行動。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轉眼一千多年過去。
    一日，喬禾突然獨自返回流沙神域。她稱姬緣已不在人世，自己此生再無牽掛，此番是回來請罪、甘願受罰的。可令她始料未及的是，族中早已無人記得她的舊事，甚至對她本人都近乎陌生 —— 要不是族譜上留有她的名字與畫像，加上她身上散發的靈氣與族人別無二致，眾人幾乎難以確認族中曾有過這樣一個人。
    一切遠超喬禾的預料。她本是回來受罰的，可她與姬緣的過往早已湮沒在時光裏，自然無人因舊事問責於她。至於她當年擅闖昆侖禁地一事，神族並無明文規定擅闖禁地當受何種責罰；更何況她自述這千餘年間始終嚴守神族規矩，一直居於昆侖丘外的黑水河畔，從未再踏入昆侖丘半步，因此也無人追究此事。
    然而，無人追究責任反而讓喬禾陷入崩潰。她歸來的目的似乎就是為了接受懲罰，如今求罰而不得，支撐她的信念轟然崩塌 —— 她的精神先一步垮掉，不久身體也每況愈下。短短幾年後，喬禾在族人的關切中滿懷遺恨地死去。據族譜記載，喬禾離世時不過三千餘歲，這在壽命綿長的神族中堪稱短命。
    其實，這段往事距今並不十分遙遠，不過三四萬年光景，後一族中至今仍有幾位經曆過那個時代的長老健在。但為何此事會被稱作“傳說”？隻因親曆者也難以說清全貌：他們確知喬禾其人，也知曉她重返流沙神域後的種種，可那之前的往事皆來自喬禾的自述，個中真相早已無從考證。如今，喬禾的故事連同她本人，都已淹沒在後一族漫長的曆史長河中，僅偶爾作為傳說被人提起。
    成合所說的傳說並未引起眾人多大興趣。這個傳說至多隻能表明曾有一位神人來過此地，卻無法提供任何實質性信息 —— 比如黑水河為何得名，又比如為何眼前這片廣闊水域呈現出白色。
    成合講完傳說時，眾人距前方的白色水域已不足三十丈。大家急於揭開這片白色水域的秘密，紛紛加快腳步。眾人三步並作兩步，很快便來到了白色水域的岸邊。水岸由大小不一的岩石雜亂堆砌而成，宛如有人在岩石堆中掘溝，又將挖出的石塊隨意拋在溝旁形成堤岸。眾人剛一站到岸邊，岸邊長滿青苔的碎石便好似要給他們騰出空間般，紛紛滾入水中。這時，大家終於看清了那白色物質的真容 —— 確實是水麵上的泡沫，且濃密細膩得如同奶液。這層泡沫似乎極厚，碎石落入其中，竟如鐵釺紮進沙子般，未掀起半分波瀾，也未濺起半點水花。
    三恒是幾人中最心急的。當其他人還在仔細觀察這片布滿泡沫的水麵時，他已趴在岩石岸上，準備伸手撥開水麵的泡沫。“住手！”北靈的急切呼喊讓他剛伸出去的手猛地縮回。與此同時，方才連落石都激不起波瀾的泡沫水麵，突然翻湧起高大的波浪。波浪自西向東層層疊疊，一波推著一波，連綿不絕，瞬間讓這片無垠平靜的白色“雪原”，化作了一塊巨大的、起伏擺蕩的“緞帶”。然而奇怪的是，此時天空中一絲風也沒有，除了水麵在劇烈波動外，四周的草木都紋絲不動。北靈的喝止本就讓三恒驚疑不定，這無風而起的白浪更令他惶惑不安。他扭過頭，仰頭看向北靈，臉上寫滿了疑惑。
    “別亂碰那些泡沫！可能有毒！”北靈語氣緊張。
    三恒立刻起身，向後退了兩步。包括北靈在內，其他人也不自覺地跟著後退。此時水波漸漸平息，水麵很快恢複平靜，再度化作一片“雪原”。
    “這到底怎麽回事？”沉默片刻後，三恒率先開口，語氣中仍帶著驚疑。
    “看起來是條河，可河水似乎靜止不動。這麽大的河，河邊卻見不到任何活物，要麽河水有毒，要麽水裏藏著凶猛的怪物。”見北靈未作聲，豎爺開口分析。
    “哦！那肯定是有巨大的怪物藏在水下！不然水麵怎麽會突然起浪？”三恒一聽，立刻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樣。
    “不一定。”北靈搖頭，“河麵泡沫太濃密了，水裏恐怕連小魚都活不了，何況大型野獸？你們沒發現這泡沫白得異常、細膩得反常嗎？雪都沒它潔白，而且雪易化；乳汁雖比它細膩，卻易腐臭。這泡沫完美得不正常，越完美的東西往往越危險，我懷疑它有毒。至於波浪從何而來，我暫時想不通。”
    “看來渡河是行不通了。我們沿著河岸往西走，繞過去吧。如果成合說的喬禾確實沒經過昆侖丘就到了這裏，那往西走應該能到流沙，穿過流沙就能去聶耳國。這樣既能避開這條河，還能繞開毒液沼澤，隻是路程遠了不少，得抓緊時間。” 豎爺略作思索，提出建議。
    眾人都讚同豎爺的提議。於是，在豎爺的帶領下，大家沿著河岸向西跑去。
    河岸與山脈走勢基本一致，河水與山腳之間始終有一塊相對平坦的地帶。這片地帶有的草木茂盛，有的土壤貧瘠，但有個共同特點：越靠近河岸，草木越稀疏。這種現象可能有兩個原因：一是山腳到河岸之間，越靠近河岸岩石越多、泥土越少；二是河水會滲透進土壤，若河水有毒，越靠近河岸的土壤滲透量越大，自然越不適合草木生長。
    昆侖丘最外圍群峰連綿，一座接著一座，河岸也隨山勢彎轉起伏。眾人在河岸與山腳之間盡量走直路，時而靠近河邊，時而貼近山邊。但無論是河邊雜亂的岩石，還是山邊叢生的荊棘，都沒能拖慢他們的速度。當太陽被山峰完全遮擋，山脈北部陷入一片陰影時，白色河麵北部的朦朧霧氣並未消散 —— 原本的白色霧氣隻是轉為灰白色，依舊彌漫在原處。
    準確來說，此時河麵以北的廣袤空間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部分：一部分被霧氣籠罩，混沌一片；另一部分雖失去陽光照射，卻依然通透清明，一望無際的紅色沙麵宛如沉在天宇之下，盡收眼底。
    “快看！”三恒看到河對岸的紅色沙漠，抬手指向對岸，興奮地喊道，“是沙漠！”
    “我們沿著河邊跑了兩個多時辰，以咱們的腳程，估計跑了一百多裏。對麵霧氣籠罩的地方應該就是毒液沼澤，現在看見流沙，說明咱們已經繞開它了。可這條河還是看不到盡頭……我想我們是不是別再往前跑了，想想辦法渡河吧。” 焦火放緩腳步，語氣裏透著沮喪。
    豎爺聽了停下腳步，其他人也紛紛駐足。
    “焦火說得有道理。”豎爺轉過身，先看了身後的眾人，然後又看向河麵說道，“這河大概也就五六裏寬，如果是正常的河流，遊過去大概不用半個時辰。”
    “隻是這河流不是正常的河流。”三恒接話道。
    “北靈，有辦法知道這河水的毒性到底有多強嗎？正常情況下，是不是隻要不被馬上毒死，你都能有辦法解掉毒？”豎爺轉頭看向北靈，詢問道。
    “是的。除非所中的毒完全超出我的認知，不然我都可以解。至於這河水的毒性有多強，那就需要有人試一下，我才能知道。”北靈說道。
    “我去！”豎爺說完，便向水邊走去。
    成合見狀，快速追上豎爺，並拉住他說道：“我來。”
    兩人正自互相爭執時，北靈和其他幾人跟了過來。
    “成合來試吧。成合是神人之軀，身體承受傷害的能力要比普通人強多了。對於我來說，我隻要知道毒在人身上產生的效應和走勢就可以了。”北靈的話結束了豎爺和成合之間的爭執。隨後，成合越過豎爺徑直走向了水邊。
    水麵剛剛翻起一陣波浪，此時已經恢複平靜。成合走到水邊後，拿起背上的鐵槊，接著，將鐵槊伸進了白色河麵。成合是想用鐵槊撥開泡沫，看下泡沫下的河水到底是什麽樣的，然而，或許是泡沫太濃密，也或許是泡沫太深厚，那泡沫用鐵槊根本無法分開。成合試了幾次後，最終放棄了用鐵槊撥開泡沫。他將鐵槊背回背上，然後，蹲下身體，伸出右手去撈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