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落輝灑滿江，漁人點燈催客歸。
    等到日頭掛在樹梢處，街上也是熱鬧起來，車水馬龍，行人來去，好一番浮華盛世之景。
    文悅樓三樓，紀和翹著二郎腿，手上一搭沒一搭地扒著鴇母送來果盤裏的橘子。
    “兄長，既然已經探清了顧文韜的房間，隻需要等著時間到了，自然將他……”紀和正是露出得意之色，指尖戳了戳身下搖晃的藤椅扶手，目光投向周瀲光，打算再說些俏皮話逗逗自己這個向來“一板一眼”的哥哥。
    看紀和這模樣，若是有條尾巴，豈不是都翹到天上去了——他慵懶地抱著頭躺在藤枝做的搖椅上，一條腿傍在藤椅的扶手上，晃來晃去的，另一條腿高高搭在上麵，鞋跟鬆鬆地綴在腳跟上，露出一截巾襪來，剝了皮的橘子皮蓋在額間，果肉則是被拋進了果盤裏，分毫未動，就這麽閑散地晃悠著，實在是稱的上一句“有礙觀瞻”。
    紀和嘴唇微啟，話語纏繞在舌尖繞了幾圈，正要飛出那薄唇。
    周瀲光卻先他一步，斜眼睨向紀和高高翹起的二郎腿，“弟弟。”
    紀和被周瀲光莫名嚴厲的目光驚了一跳，反應過來是自己的坐姿太過放肆，實在是沒個正形。
    他訥訥地“咳咳”一聲，乖乖坐好，解釋道：“這不是想貼近一下人設嗎？”
    周瀲光笑了笑，也不多說，看見紀和恢複了“能觀瞻”的坐姿後，耐心聽完了紀和的安排，問道：“若是那位沒來，豈不是在這裏白白浪費了一個晚上？”
    紀和搖搖頭，甚是有把握地答道：“不會，我們已經留心他已久，每月的這個時間，他都會來到這裏待上一整晚。”
    兩人正談笑。
    就聽見樓下鬧哄哄地傳來絲竹管樂的靡靡之音來，兩人雖然沒變姿勢，神色間卻嚴肅起來。
    透過身後鴇母的賠笑聲和來者腳步的動靜，紀和先是動了動嘴唇，示意到——來了！
    果不其然，隔壁的房門傳來了“咯吱”打開的聲音，然後是鴇母樂嗬嗬地喊著幾個舞娘子作陪。
    周瀲光事先看過顧文韜的畫像，算是對此人長相了解的胸有成竹，透過木牆之間的細小縫隙，隱隱約約地看見了一個身材矮小，臉上有著一個大痦子的中年猥瑣男人。
    周瀲光盯了片刻，看見那人的目光掃視過來，便自然的將目光挪走，仿佛是神遊天外後，視線無意識地亂掃。
    紀和沒有看過去，隻是貼近周瀲光的麵龐，輕聲嘀咕了好些話，道：“莫說哥哥不信，小和第一次看見亦是不信，顧文韜此人看似不善武道，確實精通一手江湖人士的縮骨功，練的出神入化，那麽大個的個子都能縮成侏儒模樣，要不是小和在江湖中有些人脈，還查探不出顧文韜居然是‘人參果’榮豐的不記名弟子。”
    “人參果”榮豐是江湖上有名的“侏儒”高手，他並非侏儒，是靠著縮骨功將自己維持在了9歲小孩的身高，早些年，憑著身高和臉嫩，不知道采了多少閨閣小姐的花朵，中年在武林盟主徐虎的帶領下，對榮豐來了一次打擊整治，通過藥王穀之手，鎖住了榮豐的縮骨功，叫他不能輕易恢複真實身高，隻能用內力強撐著維持這副模樣。
    榮豐記恨在心，為了打破禁錮，不惜步入邪教，吸人功力、采陰補陽，生生打出了一番名頭，座下也收了不少弟子，憑借著一身玄妙的縮骨功在江湖上行事。
    至於“人參果”的稱呼是怎麽來的？那還得是因為他第一次江湖上闖出名頭，就是靠著縮骨功一路坑蒙拐騙式的撿漏，拿到了當年武林盟主以千年雪域七葉菩薩人參頭的賞獎品，便有了“人參果”的稱呼。
    紀和是怎麽認出是顧文韜的呢，不僅僅是靠著江湖上朋友的助力，更重要的是顧文韜脖頸後麵的燙傷痕跡。
    還記得是顧家鬧分家的時候，紀家家主被梗著脖子死也不認錯的顧文韜氣得腦子嗡嗡的，氣道：“你顧文韜一介布衣，靠著做我紀家上門女婿當上了朝堂的大官，如今一朝得勢，就迫不及待把紀家踹開？我紀家是略顯頹勢，但不是死了！顧文韜，你忘恩負義之輩！好大的膽子！”
    怒從心起，紀家家主抄起一旁滾燙的茶水就朝著頭也不回摔袖離去的顧文韜甩去，於是留下了這個印子。
    再後麵，顧文韜自己也自嘲似的戲稱自己這塊永久留痕的燙傷傷疤是“犬頭”，是要做皇帝一輩子忠誠走狗的犬頭。
    鎖骨雖然會讓人的身體發生變化，但是卻不能改變人的肌膚，尤其是顧文韜的還在這麽隱蔽的位置。
    靠著這個特殊的法子，紀和認出來了顧文韜，也對顧文韜更加關注幾分。
    周瀲光按著紀和說的話偷偷打量去，確實可以看見那人脖頸後邊一個類似犬頭的紅色燙傷痕跡。
    “如今，就是我們靜觀其變，等著‘登花梯’開始，場麵混亂起來，就是我們接近他的時刻。”
    紀和銳利的眼神刺向虛空，平靜的語氣似乎已經為顧文韜的結局奠定了大綱。
    顧文韜，紀和冷眼想到，這一次你再也跑不掉了，紀家也救不了你。
    鴇母中氣十足的聲音從一樓傳了上來，頂樓的幾側梁上拋下來好幾根結實且美麗的紗繩，頂梁上懸掛的包裹發出“嘭”的響聲，炸開，絢麗的彩片和鮮花的花瓣從高空中紛紛拋下，落在客人的肩頭、手心、臉頰。
    脂粉香味兒濃鬱起來，樂娘子的吹奏也更加歡快嫵媚起來。
    隨著樓裏光線的明暗變化，一位位舞娘子走上了看台。
    “‘登花梯’表演正式開始！還請各位客官千萬不要吝惜手中的絹花，為您最喜愛的姑娘投出支持的一票吧！”鴇母大嗓門的聲音燥起了場子。
    樓下的看客們一陣歡呼，人群漸漸躁動起來，靠近了看台，一雙雙眼睛閃爍著對欲望的追逐和供賞，白花花的大腿猶如白花花的銀子，燈火閃爍宛若內裏空虛的色欲。是燭火，灼傷著自己也點燃了旁人，滾燙的野望簇擁著原始的欲望，裹挾著人群一同墜入燃燒殆盡的暗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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