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臨雖說是要“睡覺”，但真閉上了眼睛，反而睡不著了。
    他側過身子，觀察著身旁闔眼休息的男人。
    周瀲光。
    這三個字在澹台臨的嘴裏細嚼慢咽過去，像是在拆吞什麽食物，他的指尖慢吞吞地劃過周瀲光的臉頰，似乎是在檢驗著什麽。
    為什麽又突然回來了呢？
    澹台臨發自內心地想問他。
    為什麽忘記了之前的一切？還是說你已經不在乎之前的一切了？
    澹台臨在心中默默地琢磨著，在與周瀲光重逢後的每一個夜晚他都這麽詰問自己。
    你的出現，就好像是老天爺知道我要做什麽事一樣。
    他在心中輕笑，是在嘲笑自己的多疑——這想法幼稚的可笑，若老天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肯定不會讓周瀲光再次出現在自己的麵前。
    老天已經警告過自己了，它就用一場滑稽到貽笑大方的病輕易地奪走了周瀲光的生命，又讓自己機緣巧合下從天星老人那裏知道一個天大的秘密——是它告訴自己必須走上這條道路，來彌補自己所造成的過失。
    澹台臨眼神變換，天星老人不會算錯，接受了他衣缽的自己也很少失手。
    麵前之人是哥哥這件事毋庸置疑，隻是……為什麽？
    為什麽他就這麽巧合的在這個時間段出現在自己麵前，寸步不移地跟著自己，就像是老天對自己的另一場考驗——
    意思是，若是自己又沉溺在這虛妄的美好之中，它便會再一次在自己眼前奪走他的生命嗎？
    澹台臨眼眶濕潤，迅速地泛起淚意。
    不、不、不，他無法接受這一切。
    還是說——如果他按著原來的想法繼續做下去，那麽，還可以在自己徹底的消失之前，擁有一段難得的回憶麽？
    澹台臨淚珠跟牽了風箏線一樣掉下來，他默默地擦幹淨了淚水，擠到了周瀲光的懷中。
    周瀲光的臂彎自然地摟住了他的腰身，將人護在懷裏，就像小時候一樣，可靠而溫暖的懷抱，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傾訴、依賴和占有。
    澹台臨淚眼迎上，主動地含住了男人的唇瓣，就當作是最後一個夜晚。
    把除了愛欲的一切因素都拋擲腦後，把自己當作白癡，把自己看作渺小的蜉蝣，這才能再次燃起不顧一切的烈火。
    才有勇氣，去和哥哥說再見。
    香雲山莊的另一處客房。
    睡不著的人何止澹台臨一個人，翻來覆去的還有小貓。
    小貓腦子裏亂糟糟的，不停回蕩著出發那日上午自己與周瀲光的對話。
    她知道他是周瀲光。
    這件事還是澹台臨坦然自若地告訴她的。
    “……他是殿下？”小貓艱難地從喉嚨裏擠出四個字，字字若杜鵑泣血，仿佛說出一個字，就要吞下一根銀針，“主子，你著魘了。”
    “他是，隻是他的麵貌改變了，”她聽見澹台臨認真地說道，“我沒有騙你，我隻是覺得你該知道這件事情。”
    小貓，本名曹破軍，孤兒。
    四歲時全家被活動於大周的拜火教害死，周瀲光帶兵剿除拜火教的勢力時救下了這個被火焰包圍的瑟瑟發抖的小女孩。
    為了報恩，她義無反顧地加入了周瀲光的暗衛隊，修習得一手好暗殺技術，成了周瀲光的重要心腹。
    也許小貓這個昵稱會讓人平白看清了這位殺伐果斷的姑娘，但江湖上刺殺榜的“魘虎”二字可是響當當地掛在了這個榜單上足足八年之久，排名從未變過，無論第二名如何波動，魘虎第一的位置從未動搖過。
    “魘虎”的稱號也是曹破軍靠著一身過硬的本事殺出來的名號，當她的目標是你的時候，夢魘便降臨了，在睡夢中死去成為了你最好的歸宿。被她盯上，就如同被惡虎盯上無二差別，連頭顱落地的那一刻，你的腦子裏還是會浮現她那雙如同虎目的凶惡眼神。
    曹破軍比澹台臨還要小上一二歲，但她已經是入微境的武道大拿了。
    看上去柔柔弱弱的身子，蘊藏著不可小覷的爆發力和持久力，這丫頭的武學天賦一點都不亞於宇文拓。
    而就是這麽個凶悍的魘虎，卻會在周瀲光麵前乖乖收起獠牙和利爪，像小貓一樣可愛的緊，兩人的感情比親兄妹還要親近。
    小貓的主子一直都是周瀲光，從未變過，跟隨、保護澹台臨的原因，也是周瀲光下達給她的。
    所以小貓也叫澹台臨“主子”，叫的久了，有時候連澹台臨都會忘記小貓是周瀲光派到自己身邊保護他的。
    在澹台臨認祖歸宗之前，小貓就被派遣到了他身邊，後麵也就自然跟著人回皇宮，跟著澹台臨一起上課、逃課，罰抄作業，被生氣的周瀲光拿著戒尺打手掌心。
    周瀲光當時想，自己終究是個大人，小貓始終還是個小孩，跟在自己身邊老氣沉沉的，都沒小孩該有的快樂童年了，於是跟在澹台臨身邊的小貓，很好的重新體驗了正常的童年生活。
    在小貓心中，澹台臨和周瀲光都是她生命中極為重要的人，然周瀲光略勝一籌。
    “你騙人，”麵對澹台臨的主動告知時，小貓咬著下唇一直不肯相信，“澹台臨，你是不是被那個假貨給搞昏了腦袋，不要開這種玩笑好不好！”
    她很少叫他全名，那還是小時候和澹台臨鬥嘴時才會這麽喊，長大了懂了社會運行的規則，她便收起了頑劣性子。現在小貓這麽叫，是說明她生氣了。
    假貨，在周瀲光離世後的第二年，出現了一個各方麵都和周瀲光非常相似的男人，更年輕、更活潑，他接近澹台臨，想要從中得到些什麽。他拙劣的模仿著周瀲光的一舉一動，企圖獲得澹台臨的信任——直到他說錯了話，傳到了澹台臨耳朵裏。
    小貓是第一次看見澹台臨動怒，那人去了澹台臨的書房後，便再也沒了消息，澹台臨把他從世界上抹除了——雖然其中也有她的一份助力。
    “你知道，我從來不開大哥的玩笑，”澹台臨道，“我隻是告訴你，言盡於此。因為……”
    他的話沒說完，但小貓知道他的意思。
    因為小貓和澹台臨一樣，不會背叛周瀲光；因為小貓和他一樣，都不相信周瀲光的死，都自欺欺人的蒙騙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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