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落了樹梢下，遠處的月亮已經顯露了身影。
    嫋嫋炊煙從窗戶中飛出去，垂首的侍女點亮了四周燈火。
    宇文拓、公孫煊、紀和、澹台臨、霍雅正五年多來第一次齊聚一室。
    他們圍著八仙圓桌落座，將主座留給了周瀲光。
    周瀲光端著最後一道菜上桌，道：“真是難得，這頓飯也算是家宴，不必拘禮，快動筷吧。”
    放在兄弟們麵前的，都是他們自己偏好的菜式，中間則是周家傳統的菜式和湯食，不得不感慨周瀲光的心細，每一處都由他布置的恰好，隻唯獨他麵前，什麽都沒有，擺了一壺茶水，一茶盞，便是足矣。
    周瀲光笑道：“先說好了，這頓飯不飲酒，隻飲茶，尤其是你，澹台。”
    澹台臨猛地被點名，麵色微紅，嘟囔了句，“知道了，大哥。”
    公孫煊看熱鬧不嫌事大地發出一聲嗤笑：“多大人了，居然還鬧出這種洋相來，做哥哥的，真是對你感到羞愧啊。”
    “七弟弟可別忘了，”紀和指尖揮舞了一張條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他的手上，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他收了回去，他笑眯眯地看著澹台臨，“免得損壞了咱們之間的兄弟情誼。”
    除了周瀲光以外的兄弟們誰也不服誰，見麵就吵起來的事情並非虛言，最終還是周瀲光強行打斷了幾人的鬥嘴。
    周瀲光一手一個把他們按住，微笑道：“吃飯就吃飯，要鬥嘴就出去，不然就別吃了。”
    霍雅正聽見那些家夥內心十分豐富的內心戲，無趣地癟癟嘴，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非得當著大哥麵前湊熱鬧，做作。
    宇文拓安靜地吃著菜，眼裏難得閃現出驚豔，隨即目光落在周瀲光身上。
    周瀲光被他看得心虛，摸摸腦袋，帶著自戀的語氣說道：“沒跟你們在一起的五年，我也沒閑著，學了點東西回來——咳咳，別用這種眼神看我，之前做得菜，不也沒吃死過人嗎？”
    周瀲光才說完，就收到了霍雅正幽怨的目光。
    周瀲光心聲響起：那、那個絕對是意外，我那個時候應該是被邪惡的殺手附身了，我、我才不是故意把雞烤糊的，也不是故意把有毒的菌子熬成菌湯的……
    周瀲光：可惡，明明都是白色的菌子，當地人到底是怎麽分出一個菌子沒毒，另一個菌子有毒的，我怎麽看不出來啊！
    霍雅正勾起一點微笑，夾起麵前自己最愛的梅幹扣肉，梅幹菜香而不幹，軟硬適度，五花肉肥瘦相間，浸染了料汁和梅幹菜的香氣，肥而不膩、瘦而不柴，十分可口。
    他細細咀嚼品味，記憶恍惚回到了自己在難民窟裏被一個年邁的老婦人收養的時候，那個時候，雖然吃不飽、穿不暖，但是每周老婦人顫顫巍巍端來的那一小碟梅幹菜扣肉，對他而言，就是世界上一切最好的東西。
    再後麵，他為了賺錢，把命賣給了周瀲光，兩人一起去出任務，慢慢地，自己被周瀲光吸引，被他的魅力折服，周瀲光還陪他去看了他的養母——老婦人，那時候，老婦人已經老的快掉光牙齒了，兩眼昏花，鬧出了烏龍來。
    老婦人姓井名野花，她把穿的一身精致華貴周瀲光當作了大戶人家的女兒家，以為自己這養子在外麵勾搭了傻白甜小姐，哄得人家來與他私奔……
    霍雅正還記得當時周瀲光臉臭臭的，但是麵對老婦人的連連詢問卻十分耐心，還很違心地承認了自己是自願的“私奔”的，那時候，他想，等他賺夠了錢，就在京城買一套院子，把老婦人接過去養老。
    隻是世道無常，霍雅正錯過了，就再也沒辦法回去了。
    老婦人垂危的時候，霍雅正正在百裏之外刺殺逃凶，隻有周瀲光得了消息，匆匆趕去，得到了老夫人的遺囑和托付，也是憑著那一塊根本就不屬於貧民窟的銀質平安牌，查到了霍雅正的生母——宮中的霍新月。
    周瀲光替他安葬了老婦人，霍雅正回來時，就見到了一塊規整、幹淨的墓碑，以及周圍栽種的一圈薔薇花——那是老婦人最喜歡的花。
    薔薇花微微隨風搖動，似乎是老婦人在向霍雅正告別，或者是霍雅正在向從前的自己告別，總之，那一天後的霍雅正沉穩了許多。
    他還記得周瀲光對他說：“井夫人是壽終正寢，她活了九十二歲，是帶著笑離開的。井夫人她還對我說，叫你要好好聽我話，不要氣我，免得以後我不給你發工錢，讓你像她一樣，隻能在那種地方，做點手工活掙錢。”
    霍雅正喝了一口茶，將心底的柔軟藏起，抬頭看向周瀲光。
    老婦人曾不止一次私底下向他誇讚周瀲光，說他是自己的貴人，還叫自己要好好把握住這個貴人。
    甚至還調侃道，“爻爻啊，你要是女孩子，就是對那位貴人以身相許也不為過，人家還不一定看得上你嘞。”
    “不過，爻爻，你要是真喜歡他——”老婦人輕輕拍了拍自己的嘴，“錯了錯了，你還小，也不懂那檔子事，你就好好聽人家的話。老婆子活了這麽多年，看人的眼光還是有的，他呀，是個好人。”
    宇文拓不知道什麽時候湊到周瀲光的身邊同他講悄悄話，樂得周瀲光合不攏嘴，公孫煊又湊過去吸引周瀲光的視線，然後是吃完了飯的紀和……
    氣氛看上去是那麽和諧融洽，就好像他們才是一家人——那種說不出來的隔膜，不僅是隔開了階級之間的，更重要的是隔開了霍雅正和周瀲光的距離——霍雅正總覺得，無論自己怎麽努力，都夠不到天上那道溫柔、明亮、暖和的光芒，他所愛的東西，從來就無法長久相伴。
    讀心術的存在不僅僅帶了人心險惡、世風日下，更是一記警鍾，提醒著霍雅正無論如何，他都無法把握住人心的變向。
    今日夫妻、他日仇敵，人的心，就像是流水，永遠在奔騰、永遠在流動、永遠在改變。
    他真的可以得到他所愛之人的心嗎？
    霍雅正不知道，所以他又喝了一杯茶，然後被走過來的周瀲光摟住了胳膊。
    好吧，至少有這一刻也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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