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長亭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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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巫玥其實是打心眼裏排斥去河東的,河東對她而言,是一個禁忌,那裏改變她太多。可是有些事不是想避開就能避開的。如今小舅舅專程過來潁川就是在給巫衛兩家修好的機會,她不能不知好歹。

    衛瓘說,“我正好好回河東一趟,順便把你送過去。這邊還有些公務要處理,三日後咱們出發。”

    巫玥沒有像前世異樣去問小舅舅要去外祖家住多久。重生一世,她的父親沒有獲罪,也再也不用寄人籬下,過著那種不知歸期何期的日子。而她,也非那時懵懂無知的少女,歲月早已經把她雕琢成一塊成玉。

    因為巫家隻剩下女人守家,諸多不便,衛瓘在巫家連飯也沒吃就走了。

    蓉媼一聽巫玥要去河東,趕緊說要陪著巫玥一起去,“奴跟著女郎還能照顧著,雖說外祖家有人伺候,可終究是一時半刻不能了解女郎喜好。”

    又不是長待,幾個月急回來了,阿嬤就不要跟著顛簸了。”巫玥此次前去,不是長待,她不打算讓蓉媼陪著,畢竟路途遙遠,而且,前一世,蓉媼是死在衛家的,巫玥比較忌諱。

    奴雖是老胳膊老腿的,可是硬朗著呢,不怕這點路。”

    見巫玥還是有些為難,蓉媼又勸道,“玉清有那樣,奴要是不跟著,女郎身邊連伺候的人都沒有。”

    巫玥也知道身邊沒個伺候的人終究是不妥當,就道,“阿嬤又得受累了,想想就心疼。”這便是應下了。

    蓉媼道,“哪受累,奴活了這麽大歲數還沒去過河東呢,正好去見見世麵。聽說女郎外祖家顯赫著呢。”

    巫玥歎氣道,“再顯赫又如何?客,寄也。寄居時間短了還算客,若是長了……”想起傷心事,巫玥還是忍不住的心傷。

    蓉媼勸道,“女郎這是去外祖家認親,哪裏是客?莫要瞎想了。”

    巫玥聽聞此話,豁然開朗,是呀,她如今隻不過是認親,再不是客了,擔心那些有的沒的作甚?

    蓉媼在巫玥這裏出去,就開始收拾行囊,說是說是行囊,其實也沒有什麽好收拾的,家中貴重物品都被搶走了,賣字畫得的那點金貝又是買糧,又是修屋的,各種開銷下去,已經所剩無幾,更何況以後還有各種花項等著,總不能到缺錢的時候再賣字畫吧。

    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巫玥算上前世今生都沒這麽為金貝發愁過。

    巫玥這一去河東,應是有幾月之久,她便想著得跟秦氏說一聲,她是把秦氏當親姨母對待的。而三郎那邊,她也想著過去跟他打聲招呼,因為天氣暖了之後三郎就得去都中了,她再見三郎還不知什麽時候呢。

    於是,第二天一大早,巫玥就坐車去了潁陰。她先去的顧家。

    秦氏一聽巫玥要去河東,也是一驚,她是知道當年衛氏為了嫁給巫潛與家中斷了聯係這事兒的,“你小舅公是通情達理的,可是你外祖家有些人卻不一樣。”

    巫玥重生一世,這些自然是知道的,不過她還是感激秦氏的叮囑,“如今娘親已經去了,就是有再大的不是也都該過去了。”

    秦氏歎氣,“也不是多大個不是,就是你娘親去的早,結下了疙瘩。”

    巫玥道,“是呢,娘親若是還活著,肯定也是希望阿玥能夠被外祖家認回的。”

    秦氏也是一陣唏噓,“衛家家大業大,規矩也多,阿玥到了外祖家一定要事事留意,話出口前多三思總不會有錯。”

    巫玥笑道,“知道了,姨都比阿玥緊張。”

    秦氏是從河東秦家嫁過來的,自然是知道裏麵那麽多彎彎道道。世家大族也分幾種,有百年世家,四代三公的,也有一方豪強但無根無憑的,衛家是百年世家,一門清貴,卻也清貴的迂腐,她怕阿玥過去不適應。

    你多留心些就好。”

    巫玥都一一應了,她又特地跟妍姬單獨呆了會兒。

    妍兒本來還想跟姊姊說說悄悄話呢,姊姊就要走了,還要去那麽久,以後妍兒有悄悄話得跟誰說呀?”

    巫玥笑著安慰道,“又不是不回來,妍兒又是有什麽心事了?”

    其實也沒什麽心事。”妍姬為難了一下,道,“不就是那什麽嘛,搶了姊姊家的那夥強盜這不是被捉住了嘛,姊姊知道是誰捉住的嗎?”

    誰呀?”

    薛家大郎。”妍姬抿了下嘴,手指不自覺的攪著衣角,“誒呀,姊姊,人家以前最討厭這些舞刀弄槍的莽夫了,可是現在……”

    妍姬很糾結。

    巫玥自然聽出了妍姬話中的未盡之意,笑道,“妍兒有沒有以前特別不愛吃某一樣東西,後來卻非常喜歡的?”

    韭菜。”

    巫玥問,“那你會不會因為以前不愛吃韭菜而現在也幹脆不吃呢?”

    我不喜歡吃那是以前,現在愛吃了,為什麽不吃?”

    巫玥道,“那你就把薛家大郎當成韭菜不就得了?”

    妍姬氣惱的跺腳,“他又不是韭菜。”

    好看的不一定好吃,好吃的也未必好看。今日喜歡的明日不一定在乎,而今日看不上眼的,明日說不上就會成為你的心頭好,順應本心就好,何必強求?”

    誒呀,都被姊姊說蒙了。”

    巫玥笑笑,“薛大郎是個俊才,妍兒不要錯過。”

    妍姬一下就羞紅了小臉,嘟囔著,“跟姑一樣討厭。”

    巫玥見妍姬害羞,會心一笑,妍姬能提前對薛大郎動心是最好的。巫玥隻期望妍姬在遇到那寒門子弟之前能夠先愛上薛大郎。天真的女孩不應該去受那樣的磨難。

    巫玥因為要去荀家便沒在顧家久待。她出門前,秦氏又耳提麵命的跟她說了好多在衛家要注意的,才放她走。

    秦氏的提醒雖然看起來微不足道,卻讓巫玥心裏覺得暖暖的。

    馬車順著主街行了不一會兒就到了荀家門口。巫玥送上帖子,不一會荀謙便出來了。荀謙氣色還是很不好,冬天他就沒好過,更何況今年的這個冬天他還分外的能折騰。

    巫玥道,“君去都中我怕是送不了了,我要去河東外祖家住一些時日。”

    荀謙眉頭微微一皺,隨即鬆開,“要去多久?”

    大約得半年。”

    巫玥心裏頭悶悶的,離別這麽猝不及防,就像是她剛聽到三郎要去都中的時候一樣,夾雜著各種情緒。

    荀謙又問,“與誰同行?”

    小舅舅送我過去。”

    荀謙問,“什麽時候走?”

    後天。”

    這一問一答,兩人便陷入沉默,隻聽到北風嗚嗚作響。

    君……”巫玥隻覺得千言萬語都像是卡在胸口一樣,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一陣冷風吹過,吹起荀謙鬢角的碎發,有些淒苦。他緩緩說道,“挺好,我送卿總好過卿送我。”

    巫玥眼睛一酸,差點沒掉下來眼淚,她踢著腳下的石子,有一下每一下的,生怕自己哭出來。

    兩個人就這樣站在北風裏,隻聽到遠處老樹上的烏鴉伴著風聲亂叫。良久,荀謙道,“回去吧,女孩子別在外麵待太久,最近世道不太平。”

    巫玥悶聲嗯了一下,卻沒走,隻是靜默的站在荀謙跟前,似乎是隻要站在他身邊,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做,她就覺得安心一樣。

    去吧。”荀謙聲音很低,就像是一聲輕歎。

    巫玥看了看荀謙身上單薄的衣服,低聲道,“你先進去,我再走。”

    荀謙應了一聲“好。”

    巫玥看著荀謙進了大門才轉身跳上車子。

    晚些時候,巫玥去趙氏院子一趟,她這一走,家中隻剩下趙氏管家,也是不容易的,巫玥把家中剩下的金貝都交到了趙氏手中。

    我留下一些做盤纏用,就剩下這麽多金貝了。種子已經買好了,也快該春耕了,就勞煩伯母多照看了。”

    趙氏道,“都說窮家富路,你再多帶些吧。”

    巫玥道,“不用了,家中也是花銷巨大,這些金貝伯母也得省著花。”

    趙氏便沒再說什麽,自從阿靈出嫁之後,她的心思越來越淡,這若是放在以前,讓她管家她肯定樂瘋了,可是如今卻沒絲毫喜悅之情。

    你照顧好自己。”趙氏同巫玥說著話,又想到了遠在都中的阿靈,也不知阿靈在都中有沒有照顧好自己。

    衛瓘前一天晚上就派來了車,奴仆把東西都收拾好了放在車上,第二天一大早,衛瓘就過來接巫玥了。

    巫玥這次去河東,同前世一樣,也隻帶了蓉媼和玉清。巫玥原本是沒打算帶玉清的,可是玉清一聽巫玥要去河東,就跪在地上求著巫玥帶她一起去。巫玥想著帶玉清換一個環境待一下,她心情說不定就會好起來,於是就應下了。

    同樣是去河東,同樣是這些人,可是巫玥的心境卻全然不同。前世裏,在未去衛家之前,衛家給巫玥的感覺是未知帶來的恐懼,而今生,卻是一種去看看故人的心態。她雖然不願去回憶在河東的日子,可是她她確確實實把人生中最燦爛的年華留在了那裏,這年華裏承載著她的成長。

    車馬行到長亭,荀謙不出意外的早就等在那處。十裏長亭百草幹,他一襲青衫站在枯草中,就仿若是寒冬的綠意。

    荀謙先是跟衛瓘打過招呼。衛瓘與荀謙見禮之後,很知趣的退到一邊,留荀謙和巫玥單獨說話。

    巫玥問,“等了多久了?”

    剛到。”

    巫玥瞧著荀謙凍得發紫的臉,便知道他沒說實話,“以後不要這樣,君不說,我就不知道君受苦了嗎?”

    荀謙淺淺一笑,應道“知道了。”

    巫玥其實猜到他今日會相送,可是他過來相送,巫玥又覺得他不應該過來的,她此刻的心情亂極了。

    我應該提前跟君打過招呼別讓君再跑這一趟的。”

    荀謙道,“卿即便說了,我也會來。”

    巫玥知道回事這樣,所以才沒說的,巫玥不想把離別弄的過於悲傷,便嘮嘮叨叨的開始說話,“這次許醫士也去都中,君要勤去拜訪,不要總讓許醫士去找君,哪有醫士去找病人的理兒。君到了都中記得要時常給我寫信,也讓我知道君過的怎樣。”巫玥嘮嘮叨叨說了一通,荀謙便那麽嚼著笑靜靜的聽著,隻點頭應著。

    巫玥說多了,自己倒是覺得尷尬了,訕笑道,“我都快成老婦人了,嘮嘮叨叨的說個沒完,君莫要嫌棄。”

    荀謙搖搖頭,“不嫌棄。”

    巫玥簡直無語,讓你別嫌棄是客套話,人家是想聽你說你喜歡這樣的嘮叨呀,巫玥已經對荀謙表達方麵沒有任何期待了。

    巫玥問,“那我要走了,君就沒什麽要跟我說的?”

    荀謙沉思片刻,言道,“多保重。”

    巫玥驚呆了,“君過來送我就是為了跟我說一句多保重?那君前天說了不就好了?”

    荀謙道,“那時要說就會少見卿一麵。”

    巫玥噗的笑出了聲,“算了,我不計較了。”巫玥轉身從身後的車廂中取出一對護膝,遞給荀謙,“本來想年前送君的,可是做的太慢了,眼瞅著冬天都快過去了,才做好。”

    荀謙雙手接過護膝,“無妨的,天還這麽冷,用得上。”他給奴仆遞了個眼神,奴仆上前把手中拖著的木匣子,遞給巫玥麵前,荀謙道,“禮尚往來。”

    巫玥接過匣子,但覺匣子沉甸甸的,她想要打開看看,被荀謙給製止住了,“路上再看。”

    這麽神秘?”

    荀謙淺淺一笑,他看了看等在不遠處的衛瓘,說道,“走吧,別讓舅舅久等了。”

    巫玥委屈的瞧著荀謙,“君就這麽盼著我走?”

    荀謙道,“早走早到,少在路上耽誤,少受罪。”

    巫玥想到年前三郎去都中那一趟行程,定是遭了不少的罪,“知道了,君定要照顧好自己。”她複又加了一句,“我等君回來。”

    荀謙頷首應道,“會盡早的。”

    巫玥忽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就仿佛她一刻都離不開她一樣,就道,“我先走了。”然後匆匆的跳上了車,她在車中坐定,才想到剛才上車的時候行為太過粗魯,一陣後悔,她狠狠的揉了兩下雙頰,然後又掀開車簾,瞅了荀謙一眼,“君要時時記掛我。”然後猛的撂下簾子,趕緊催促車夫走。

    荀謙摩挲著手中的護膝,望著漸行漸遠的馬車,輕聲道,“卿也是。”那聲音太輕,飄在空氣中轉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