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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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去秋來,半年就過去了。這半年裏,三郎一次都沒有回來,他大約是很忙的,巫玥猜。然而他的信卻從來沒耽誤過,十日左右一封,從未間斷。

    中秋節很快就到了,巫玥想到去年中秋節的時候,還是月圓人園,可今年,一家人天各一方。

    趙氏最近在房裏待的時間明顯也少了,她也不做什麽,隻在院子裏走,沒招沒落的,像是沒了心神一樣。

    巫玥其實心裏也是很亂的,父親不在,三郎又在都中,這兩個對她而言最重要的人都不在身邊,讓她覺得過節也就是那麽回事,她深切體會到了過節時候三郎的心情了。

    秦氏和妍姬過來問巫玥如何過節,她們自然是想讓巫玥能夠過去跟她們一起去過節的,今年顧羅不在,顧家也很空。

    巫玥婉拒道,“就不過去了,家中還有伯母,我過去的話,也不合規矩。”

    秦氏覺得巫玥說的有理,也就不再吱聲,隻妍姬還勸慰,“姊姊同伯母說一聲再過去不就行了。”

    巫玥說,“留伯母一個人在家不好。”

    秦氏聽了越發都喜歡巫玥,她是知道趙氏是什麽德行的,就連對待這種德行的人阿玥都不會失了禮數,更何況對其他人,隻不過這麽好的女孩早就被荀家小郎給占下了,都怪自己那不爭氣的兒。

    妍姬還是覺得不甘心,“可是妍兒就喜歡跟姊姊在一起玩,姊姊要是能夠永遠跟妍兒在一起玩就好了。”

    秦氏歎氣,她也希望巫玥能夠永遠在她家裏。

    巫玥連聲勸道,“等過了節,過了節我就天天過去找妍兒玩。”

    這才讓妍姬心裏痛快點。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荀謙以往對過節是不怎麽放在心上的,今年卻老早的就開始算著離中秋還幾天,他籌劃著跟大將軍請假回家。

    顧羅覺得這樣十分不妥,“回去一趟最快也得半個月,如今北方戰事吃緊,西蜀江東那邊又頻頻騷動,這時候大將軍是不會放你走的。”

    荀謙也不吱聲,悶了半天隻說了一句,“不能讓她自己過節。”

    顧羅以前還真美發現荀言慎是個癡情種子,真是人不可貌相,既然荀謙都這麽說了,他便也不能再勸。

    荀謙罕見的叫了顧羅一起去逛街。

    因為要過節的關係,洛陽城內的商戶多了起來,各色各樣平日裏見都見不到的東西隨處可見。

    顧羅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荀謙這是又琢磨給他家未婚妻買禮物了,有些無語,“你家中那麽多珍寶,隨便挑一樣都比市麵上賣的好,幹嘛還多此一舉。”

    荀謙說,“那不一樣。”

    顧羅最近總是莫名的覺得荀言慎說話的時候總是自帶一種叫做’你沒有未婚妻你不懂’的優越感在裏麵。

    兩個人把案牘一推,便徒步去了市集,市集上魚龍混雜,荀謙和顧羅的身影在這嘈雜的市集上尤其引人注目。

    南海的珊瑚珠,玉郎買一串送心上人吧。”

    荀謙駐足,素手撚起殷紅的珊瑚串。珊瑚成色很好,表麵打磨的很光滑,個頭也適中,戴在皓腕上應該是極美的。

    小販一看荀謙有買的意向,就極力推薦。隻荀謙麵上一點表情也無,也看不出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顧羅勸道,“我瞧著挺好的。”

    荀謙卻搖了搖頭,“我都已經送她一個鐲子了,不能再送手上戴的了。”

    這都什麽時候的事兒呀,顧羅又是感歎,自己果然錯過了很多。顧羅有些無法想象荀言慎是如何板著一張臉把手鐲塞給巫家世妹的。

    荀謙放下手中珊瑚珠,又往前走了走,都是些首飾,看了一會兒就看花眼了,荀謙眼睛略過各種首飾,腳步卻不停,似乎不太滿意。

    顧羅就納悶了,“小娘子不都是喜歡首飾布料之類的?這麽多首飾,言慎就沒有看上眼的?”

    不合適。”

    話音剛落,荀謙忽的停下腳步,站在一個賣秧苗的小販跟前,他指著一株長著手掌形狀葉子的樹苗問道,“這是什麽?”

    蒲桃苗。”小販熱情介紹道,“這是從西域帶回來的新品種,長出來的蒲桃又大又甜,還沒有核。”

    荀謙問,“能養的活嗎?”

    當然能養的活,郎君隻管買回去養著,要是不活回來找我。我家常年做花木生意,臨街那家店鋪就是我家的。”

    荀謙彎腰瞅了瞅蒲桃苗上有抽出來的新芽,阿玥擅長草木種植,這蒲桃苗在她手上肯定會活下來的吧。

    顧羅拉了拉荀謙,勸道,“送這個不好吧。”哪有送植物的,這要是養不活寓意就太不好了。

    沒事。”荀謙轉頭又問小販,“總共有多少株?”

    小販連忙應道,“就剩下九株了。總共帶回來一百多株,回來的路上都給曬死了,最後就剩下這麽多了。”

    荀謙點頭,“九為陽。”九主生機。

    我都要了。”

    小販一時沒反應過來,訝然問道,“郎君九株都要了?”

    顧羅笑道,“怎麽,還怕我們誆你呀?還不趕緊的給收起來。”

    兩位郎君這氣派哪是誆人的呀?”小販連聲應下,手腳麻利的把蒲桃苗收好裝上車,問了荀謙府上地址就駕車給送過去了。

    顧羅問,“還再逛逛嗎?”

    荀謙搖搖頭。

    兩人便信步往回走。剛走了幾步,就看到一群人圍成了一個圈,也不知是發生了什麽事,荀謙瞅了一眼就麵無表情的繼續走。

    顧羅卻頓住了腳步,“是大將軍的女兒。”

    荀謙哦了一聲繼續走。

    顧羅簡直不知該怎麽去形容荀謙這種萬事不關己的做法,好歹也是大將軍的女兒,若沒看到也是罷了,看到了,總不能不聞不問。

    正此時,就聽一聲嬌俏的女音透過重重人影傳過來。

    荀三郎。”

    這回是想走都不能走了。她竟然知道他的名號,荀謙雖不情願,可以被點到名號,他還是停下了腳步,若此時再走,才真的是失了禮數。

    顧羅噗的笑出聲。

    兩人走過層層人障來到大將軍的女兒跟前,她扮著男裝,一雙小臉因為爭執而鬧的通紅,她委屈的看著荀謙,急需安撫。

    然而,她期望的人卻遲遲沒有開口。

    顧羅問道,“這是怎麽了?”他一時也不知如何稱呼眼前的女子。稱呼小娘子吧,她卻穿著男裝,稱呼小玉郎吧,她模樣又實在不像。

    少女還未開口,小販就忍不住抱怨,“拿了東西不給錢,還有沒有王法了,這不是明搶嗎?”

    女孩子羞得臉通紅,“誰不給錢了,我不都說了嘛,你去大將軍府領錢就行了嘛。”

    小販不樂意了,“大將軍府,誆誰呢?要是誰拿了東西都報上大將軍的名號,小的還怎麽做生意,早就虧死了。”

    少女穿著一身粗布的男裝,小販都是看衣服和配飾的,她穿成這樣,被當成誆騙人的騙子也很正常。

    荀謙聽明白了,不願意多做停留,他一言不發的打開囊,隨手取出一塊金放在小販的攤位上。

    夠了嗎?”

    小販哪見過這麽大塊的金子,眼睛都直了,隻一個勁的說’夠了’。

    荀謙轉頭叫了顧羅一聲,“走了。”然後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喂,荀三郎,別走呀,等等我。”女子也顧不得跟小販爭吵,提著裙擺小跑著追上荀謙,她擋住荀謙前路,紅著小臉道,“多謝呀,那個,我怎麽把金子還給君呀?”

    不用。”荀謙繞過少女就走。

    少女複又小跑著擋在荀謙跟前,“不行,我這個人,欠了別人的必須得還,要不然我心裏不痛快。”

    荀謙心裏不太舒服,他麵上雖還是一副麵無表情的模樣,可是神情卻是冷了下來。

    少女卻是渾然不覺,她咯咯的笑出聲,“君不吱聲就當君答應了,我改天就把金子親自送到君的府上。”

    荀謙終於被惹到皺眉了,然而卻也隻是皺眉而已,他轉手就把布囊塞到顧羅手上,“這是百納兄的,卿要送就送到他府上吧。”說完便瀟灑離去。

    少女臉色一下就不好了,抿著嘴站在原地死盯著荀謙的背影。

    顧羅更尷尬,他暗恨自己的多管閑事,如今這棘手的布囊落在他的手上,他也隻能硬著頭皮開口道,“小娘子就不用親自送來了,打發人送過來就行。”

    少女哼了一聲,轉頭就走。

    顧羅搖頭歎氣,他把這事做的太失水準了,這要是給言慎惹上桃花債,巫家世妹那沒怎樣呢,眼前這個誓要對巫家世妹從一而終的男人就得折磨死他。

    顧羅快走幾步追上荀謙,連聲道歉,“我跟她說了讓她送來我府上。”

    荀謙也沒吱聲。

    兩人走到分岔口就分道揚鑣了,顧羅還是有些不放心,“言慎你別擔心,這事兒我會處理好的。”

    沒事。”荀謙壓根就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何談擔心。

    荀謙回到府上,侍從就告訴他說潁川又來信來。荀謙看了眼熟悉的信封,就把侍從打發了下去,自己關起門來展開信件細細品讀。

    她問他未來。他以為她會更晚一些問他這個問題。他在遇到她之前是從未想過未來的,可是自從遇到她,他就已經開始籌劃未來,他不打算給她回信,因為他想當麵告訴她。

    又過了幾日,大將軍宴請同僚。

    顧羅悄悄的把荀謙拉到一邊,小聲道,“那小娘子遣人送了金子,言慎可以放心了。”

    荀謙愣了一下才想起來顧羅說的是什麽事,這也難怪他會忘,這些日子他為了請假回家陪巫玥過節,已經連續好多天都忙著安排公事了,連覺都睡不成哪還有心思關心別的事情。

    大將軍招呼著眾人入席,荀謙一抬眼就看到正對麵的風約,他跟這環境格格不入,隻一個人靜靜的坐著,也不喝酒,也不執箸,似乎是在冥想,又似乎是放空了。

    酒過三巡,醉意正酣。

    大將軍忽的提到荀謙請假回家這件事來,“言慎在潁川都過了十八年的中秋了,還有什麽新鮮勁兒,倒不如在洛陽過一個。”

    荀謙拱手回道,“故土難離,謙許久不回家中,甚是掛念。”

    司馬師笑道,“行了,別找托詞了,還不就是趕回去看心上人。”

    荀謙不語,默認了司馬師的話。

    女人如衣裳,言慎何必把衣裳看的太重。孤還有個女兒,言慎娶到家裏去,以後也不用以後兩地這麽跑,多累。”司馬師像是喝多了一樣,醉意甚濃,他轉頭看向一直一言不發的風約,“風約祭祀說是不是?”

    風約連眼皮都沒抬,平淡無波的回了聲,“可行。”

    司馬師似是酒醉傾頹一旁,“看看,咱們風約大祭司都說可行了,言慎就別拘著了,我家女兒還是有幾分姿色才情的,絕對不辱沒了你。”

    荀謙瞅了眼風約,不慌不忙的對著司馬師一拱手,穩聲道,“謙曾發過重誓,這一生隻娶那一個女人,若有違背,必遭天譴。”

    這一聲雖不大,卻讓亂糟糟的宴會廳靜了一靜,這年頭,竟然真對有男子會想不開。風約倒是罕見的抬頭瞅了眼荀謙。

    司馬師哈哈大笑,“好個癡情郎,來,喝酒,喝酒,敬咱們癡情郎一杯。”眾人又開始熱熱鬧鬧的喝酒,全然沒注意到躲在屏風後黯然離開的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