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裴楷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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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人都說,見裴叔則如近玉山,映照人也。他從小接受的教育,是如何成為一個朗朗於行,品德無瑕的君子。

    然而,無暇有時候也意味著妥協和討好。他壓抑著自己的個性,磨平自己的棱角,擺出一副溫潤如玉的模樣,他每天都含著溫和的淺笑,說著暖如三月微風的話,終於成了一個言為世表,行為世範的玉人。

    世人都稱頌他品德高尚,雅量非凡,可是裴楷卻有些恍惚,他真的是這樣的嗎?他真的一點汙垢也無嗎?他有的,他會憤怒,會厭惡,也會心生不滿,可是每每想到自己玉人的頭銜,他都忍住了,他把真正的自己藏了起來。

    他的寬厚,他的溫和,換來了知交遍天下,好像每個人都願意和他這樣的人結交,可是這樣的日子,讓裴楷覺得無趣,他混跡在各種宴飲上,越來越孤單。心中總是有個聲音在嘲諷著他的偽裝,那是另外一個自己。

    有一天,他在衛家赴宴,煩躁至極,終於是忍不住離席去花園躲避嘈雜,他漫步在夜深人靜的花園中,忽然聽到有細微的哭聲從花陰深處傳出,他站在原地聽了一會兒,那聲音悲戚哀傷,又壓抑著,他想,定是個心中苦悶的女子,還是走開吧,不要打擾,畢竟不方便。

    可是,心中另外一個被壓抑的自己又開口說話了,’為什麽不方便,為什麽不去看看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要害怕麻煩,去他的禮教,去他的君子,去他的名聲。’

    他第一次順從了心中的那個聲音,撥開花枝,走上前去。那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女,她雙手環膝坐在花陰深處,就仿佛要縮到花裏麵一樣。

    少女抬起一張布滿了淚痕的臉,靜靜地看著他,沒有驚慌,沒有窘迫,就好像完全不在乎被看到這個狼狽的模樣,她竟然能淚流滿麵卻言語平靜的叫出了他的名號,“玉人裴七郎。”

    是。”裴楷竟然有一絲的窘迫,他向來是懂得如何去避開讓自己尷尬的場景的,如今情形,倒是他第一次遇到。

    兩個人靜默的看著對方片刻。

    他才後知後覺的掏出自己的素巾遞給那哭泣的女子。

    少女接過素巾,細細的擦幹自己的眼淚,再抬起頭來的時候已經整理好了情緒,“裴七郎品德無瑕,定是不會同人說起今日在此地的所見所聞。”

    她在警告他。

    但是他卻很受用這樣的警告,他很想笑,能夠如此鎮定麵對他,這本身就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他說,“在下什麽都沒看到。”

    他一直目送那少女離去,他才猛然想起他剛剛忘記了問那少女的名字。

    再見那少女,是在衛老夫人的壽宴上,她淺笑著坐在為老夫人跟前,一臉孺慕的看著衛老夫人,想來她真的很敬愛老夫人。

    他忍不住的問雙玉兄,“那個女孩是誰。”

    你說坐在從祖母身邊穿鵝黃衣衫的那個?”

    他點了點頭,就是她,鵝黃色是很軟的顏色,讓她看起來很柔和。

    是外姑家的一個女孩,家裏遭了難,從叔就給帶回來了,從祖母喜愛的緊。好像是叫阿玥。”衛玨說完之後才覺得不對,“叔則兄怎麽忽然問起她來?”要知道裴楷雖然對每個女子都很溫柔,但是卻從未把任何女人放在心上。

    我隻是好奇。”他想知道關於她的事情,他好像忽然找到了感興趣的事情。從那以後,他出現在衛家的次數就多了起來,他喜歡在花園中逛,僅僅是期望還能再遇見一次那少女,其實說不清道不明,隻是期望遇到。

    功夫不負有心人,連逛了許多時日園子的他終於遇到了他想要偶遇的人。

    這園子有那麽好,值得裴七郎連逛數十日?”

    他淺笑,“女郎知道我這些日子都在逛園子?”

    少女蹙眉歎息,“想不知道都難,本來安安靜靜地園子,就因為裴七郎多光顧了幾次,就給弄成了煩擾地。”

    是個伶牙俐齒的少女,不過她說的話讓他不厭煩,隻覺得心生歡喜。他見少女拾起書要走,連忙說道,“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少女駐足,“沒聽說裴七郎是個會隨隨便便問女子名字的人。”

    他耳後發熱,他以前是不曾問過。

    少女雖然調笑了他一句,還是把名字告訴他了,“巫玥字明珠。”

    玥,明珠,很適合她。巫姓,很少見的姓。裴楷想到雙玉兄提及過,她家是遭了難。巫,他忽然想起來,去年,夏侯謀反,不正是名士巫潛寫的討伐檄文嘛,原來是巫學士家的女公子,怪不得是這樣的氣度,也怪不得會那樣悲戚。

    正好鍾嵐在裴家做客,他不動聲色的從鍾嵐打聽了諸多關於巫玥的信息。

    原來是個才女,還與荀三郎定過親,好在退掉了。他心裏竟然有那麽一絲絲的慶幸,慶幸她的生活遇到了麻煩,沒有按既定的軌跡去走,才給了他可乘之機。

    他還是經常去衛家園子逛,那裏的一草一木他都比衛家自己人要熟悉,他知道巫玥常去的幾個地方,他也能夠迅速的找到她,她經常躲在角落裏看書。

    他問她,“書有那麽好看嗎?”別人可都是想見裴叔則一麵兒不得,她卻經常視若無睹,好像書都有比他更能吸引她的視線。

    不看書,我能做什麽呢?”少女罕見露出了些許哀愁,“我如今,也隻能在書中找到片刻的寧靜了。”

    前麵不是在宴會,女郎為何不去?”

    少女說,“人越多越孤獨。”

    他心中一喜,為他們擁有共同的感受,他能夠跟她交流,她會理解他的感受的。

    我帶你出府逛逛?”我冒然邀請,很是唐突,可是他不後悔,他不喜歡循規蹈矩的自己,他要找回真正的自己。

    少女顯然被他的邀請嚇壞了,正在他準備用往常哄小女孩的溫和言語去安慰少女時,少女卻忽然說道,“如果你是認真的,那就帶我去一趟南山。”

    他欣喜若狂,他仿佛看到一直抗拒著他親近的少女的周遭出現了裂縫,雖然裂縫不大,但是足以讓他侵入她的內心。就像是厚厚的雲層當中忽然射出一束強光照在了他身上一樣。

    他知道機不可失,所以立刻抓住了這個時機,他獨自駕車帶著少女去了南山。少女一路上一句話都沒說,靠著車壁沉思。到了南山,少女還是一言不發的走在前頭,最終,走到一棵桑樹跟前,她細細的摩挲著樹幹,就仿佛是離別很久的親人,最終,她環抱著桑樹,看著南方,眼睛蓄上了淚水。

    今天是我母親的忌日。往年這個時候都是我跟父親一起拜祭,今年,我是先拜祭了父親,又拜祭母親。”

    他靜默的看著那少女。說不出什麽冠冕堂皇的安慰話,他隻想靜靜地陪著她,一起陪著她哀傷,聽著她訴說思念。

    我父母就是在這一棵樹下拜祭天地,成為夫妻的。”

    他聽說過,當年衛家女郎嫁給巫學士是沒有得到家族祝福的,兩個人真誠以待,以天地為媒,桑樹為證,也很美。

    他問,“我以後能叫你明珠嗎?”

    少女說,“好。”

    他知道,他終於是有了能夠進入他內心的機會。他欣喜若狂,他暗暗決定,他要讓她成為自己捧在手裏的那個獨一無二的明珠。他對她好,盡自己所能對他好,他是清通的,他知道少女缺什麽,他給她足夠的溫暖,給她足夠的關懷,他喜歡少女依賴他的溫暖和關懷,然後一點點依賴上他這個人,最終讓自己成為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他做到了,當他捧著親手采的蓮子送到她跟前的時候,她笑了。她笑起來真的很美,一雙眼睛眯起來,整個人都變鮮活了。

    你該多笑笑的,很美。”

    少女終於羞紅了臉頰,她害羞了,終於是在她心裏占了一席之地了嗎。他暗暗欣喜,他要對她更加好,就是想對她好。

    那種毫不掩飾的好,很快就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她被打了,臉上破了皮。

    他知道定是衛玫打了她,衛玫愛慕著自己,他也知道。但是卻什麽都做不了,外男沒有插手別家內院事情的道理。

    他又暗暗決定,早些把明珠娶回家吧,他知道她想要個家,衛家終究不是長久之地。他回到家中,就去求母親去衛家提親。

    母親聽到衛家的時候眉開眼笑,連說幾個好,可是待聽到提明珠的時候,母親變了臉色,“不行,門第人品都配不上我兒。”

    我隻看人。”

    我兒,你是這一輩最出類拔萃的,咱們裴家以後如何全靠你去掙呢。你如今說要娶她,你這是要舍棄姻親呀。”

    他說,“我不靠姻親也能做到。”

    可是無論他說什麽,母親都還是不答應他求娶明珠。他就想,母親這是一時聽到這個消息接受不了,再等等,磨一磨,日子久了,母親會發現明珠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