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傑攥著紅信封的手微微發緊，薑映瑤那句"雅琴的繼母是她親媽"像根細針，輕輕挑開了他記憶裏的毛邊。
    上回在醫院，他見薑雅琴守在病床前給女人擦手，那女人枯瘦的手攥著她手腕直掉眼淚，他當時隻當是後母愧疚，卻原來是親媽——難怪薑雅琴總說"繼母對我很好"，她是在用最溫柔的方式，給親生母親留體麵。
    "小沈？"薑映瑤的聲音把他拽回現實，她指尖點了點茶幾上的銀行卡，"雅琴這孩子，最會把苦水往肚子裏咽。
    上回她跟我提你借她錢，說"沈傑總把難處藏在笑裏"，我就想，你們倒像兩塊被磨過的玉，都知道疼對方。"
    樓梯上又傳來細碎的腳步聲，薑雅琴抱著《資治通鑒》下來，發梢還沾著暖爐的熱氣。
    她掃見沈傑手裏的紅信封，耳尖立刻紅到了發根"姑姑又亂塞東西？"
    "哪能是亂塞。"薑映瑤起身整理旗袍下擺，"我去換件素點的衣裳，省得沈阿姨見了緊張。"她走過薑雅琴身邊時，抬手揉了揉侄女的發頂，"雅琴，去把我那盒桂花糖霜拿出來，沈阿姨愛甜口。"
    等薑映瑤的腳步聲消失在二樓，薑雅琴立刻湊過來戳沈傑胳膊"她是不是又說我壞話了？"
    沈傑望著她亮晶晶的眼睛，突然伸手替她理了理被揉亂的劉海。
    這動作太自然，連他自己都怔了怔——前世他追伍芷清時，連碰人家發梢都要反複搓手；現在麵對薑雅琴，倒像麵對養了十年的小貓，想摸就摸了。
    "沒說壞話。"他喉結動了動，"說你藏苦水的本事比我還大。"
    薑雅琴的笑僵在嘴角，手指無意識絞著書頁。
    窗外的雪粒子打在玻璃上，她輕聲道"我媽生我時大出血，後來身體一直不好。
    我爸再婚那年，她跪在祠堂求我喊"阿姨"，說這樣新媽媽才會對我好。"
    沈傑的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他想起薑雅琴總在圖書館啃冷掉的飯團，想起暴雨裏她抱著資料跑成落湯雞卻不肯打車，想起醫院裏她熬紅的眼睛還在說"繼母對我很好"——原來她不是生性要強，是早把"讓媽媽安心"刻進了骨頭裏。
    "走了。"薑映瑤換了件墨綠絨布衫下來，手裏提著個藤編食盒，"去接沈叔叔沈阿姨。"
    沈傑的手機在這時震動，是母親發來的消息"傑子，你爸把藏了三年的茅台翻出來了，說要給人家姑姑看誠意。"他看著對話框裏跳動的"正在輸入"，下一條消息彈出來"我剛才試了三件毛衣，你說穿棗紅還是墨藍？"
    他突然笑了。
    前世此時，他正為伍芷清的生日宴焦頭爛額，哪能想到今生會被兩家人的"誠意"推著走？
    "發什麽呆？"薑雅琴戳他後腰，"我姑姑最討厭等人。"
    到沈家樓下時，魏芷榮正扒著窗戶往下望，見他們的車停穩，立刻轉身喊"他爸！
    車到了！"門"砰"地撞開，沈正華穿著洗得發白的夾克站在門口，手裏還攥著半塊沒吃完的芝麻餅。
    "那啥，"他把芝麻餅往褲兜裏一塞，"你媽非讓我換襯衫，說見長輩得精神。"他撩起夾克下擺，裏麵確實套著件藍白條紋襯衫，領口還歪著。
    魏芷榮追出來拍他後背"你倒是把領口理好啊！"她自己卻穿著件棗紅毛衣，頭發用珍珠發夾別得整整齊齊，發梢還沾著點水——顯然剛對著鏡子吹過。
    上車時，薑映瑤立刻握住魏芷榮的手"沈阿姨這毛衣顏色真襯您，我年輕時也愛穿棗紅，襯得人精神。"
    魏芷榮的臉騰地紅了"哪有哪有，我就是瞎穿雅琴她姑姑，您這衣裳看著真舒服，像家裏織的。"
    沈傑在後座和薑雅琴對視一眼，兩人同時別開臉——這哪是兩家人見麵，倒像兩個小學生互相誇橡皮。
    華裕酒樓的包廂裏，服務員剛上完第一道鬆鼠桂魚，魏芷榮就夾了一筷子到薑雅琴碗裏"雅琴多吃點，阿姨聽傑子說你總在圖書館啃冷飯團，這可不行，胃要吃壞的。"
    薑映瑤立刻給沈正華倒酒"沈叔叔這茅台存得好，我聞著這味兒就知道年份足。
    雅琴總說傑子能吃苦，去年電子廠融資那會兒，他在車間守了三天三夜，眼睛紅得像兔子。"
    沈正華端著酒杯直擺手"我就是個開貨車的，哪懂這些。
    今天我就是個透明人，你們聊你們的。"
    "爸！"沈傑差點被茶水嗆到。
    薑雅琴捂著嘴笑，耳尖又紅了"沈叔叔這話說的，哪有長輩當透明人的。"
    飯吃到一半，魏芷榮突然摸出個紅布包"雅琴，這是我婆婆傳下來的銀鎖，本來想等傑子結婚咳，本來想給未來兒媳的。"她手忙腳亂要收回去，"我就是就是看著你喜歡。"
    薑映瑤立刻從包裏掏出個檀木盒"沈阿姨，雅琴小時候戴的長命鎖在我這兒，正好給傑子留個念想。"
    沈傑看著兩個長輩變魔術似的掏東西，後頸的汗把襯衫都浸透了。
    他偷偷看薑雅琴，見她低頭攪著蓮子羹，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突然覺得這頓飯的尷尬都值了——至少，她眼裏有了點煙火氣，不像以前總像飄在雲端。
    直到飯局結束，"婚"字始終沒人提。
    出酒樓時，雪停了，琉璃瓦上的雪在路燈下泛著微光。
    薑映瑤拍了拍沈傑肩膀"大年初二去孫慈惠家，雅琴說想去給孫奶奶拜年。"
    沈傑一怔——孫慈惠是他初中班主任，退休後搬去了城郊。
    他正想問，魏芷榮已經拽著他胳膊念叨"明天得去你二舅家，你表姑的兒子要結婚，非讓你當伴郎"
    薑雅琴在他身側輕聲道"我陪你去。"
    路燈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重疊在一起。
    沈傑摸了摸口袋裏的對戒盒，突然覺得，有些話，等過完年再說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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