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國王子私人醫療室的燈光永遠那麽柔和，不刺眼卻也足夠明亮。張青已經昏迷七天了。
    伍六七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背挺得筆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床上蒼白的麵容。張青的呼吸很淺，胸口幾乎看不出起伏，隻有心電監護儀上規律的"滴滴"聲證明她還活著。
    "你應該去休息。"
    斯特國王子推門而入，手裏拿著一杯冒著熱氣的液體
    "喝了這個，能保持48小時不困。"
    伍六七接過杯子，看都沒看就一飲而盡。味道像腐爛的橘子混合著鐵鏽，但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她今天會醒嗎？"
    他問，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這是他每天必問的問題，盡管得到的答案總是否定的。
    王子檢查了一下床頭的各種儀器和數據板
    "生命體征比昨天穩定了些，但腦部活動仍然.…..異常。"
    他停頓了一下
    "說真的，阿七，你該去換件衣服，洗個澡。你身上都臭了。"
    ——————
    伍六七這才低頭看了看自己。他還穿著那件沾滿血跡的外套，頭發油膩地貼在額前，指甲縫裏藏著黑色的血漬。這副模樣確實不像話，但他不敢離開，生怕張青醒來時看不到他。
    "再等等。"
    他說，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張青筆記的邊緣。這本筆記他已經翻來覆去讀了無數遍，每一頁都幾乎能背下來。
    王子歎了口氣
    "隨你吧。有需要按呼叫鈴。"
    他離開時輕輕帶上了門，房間裏又恢複了寂靜，隻有儀器發出的規律聲響。
    伍六七小心翼翼地握住張青的手。她的手很涼，像一塊冰，他輕輕揉搓著，試圖傳遞一些溫暖。
    "你知道嗎？"
    他低聲說，仿佛在講述一個秘密
    "我昨晚做了個夢。夢見我在一條很長的走廊裏跑，兩邊都是門，每扇門後都有聲音叫我，但我聽不清在說什麽。然後我看到了你，你站在走廊盡頭，對我伸出手..…."
    ——————
    他的聲音哽住了。夢境中的那種感覺太過真實，仿佛觸及了某個被深埋的記憶。根據張青筆記中的描述，那可能是他作為柒時的某個片段。
    "你筆記裏寫的東西..…."
    他繼續道，拇指輕輕撫過她手背上的靜脈
    "有些讓我害怕，有些又莫名熟悉。比如你說我最討厭吃香菜，這件事我從沒告訴過任何人，連我自己都不記得為什麽討厭，但看到香菜時確實會反胃。"
    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來，在張青的臉上投下一道金色的線。伍六七伸手輕輕撥開她額前的碎發，動作輕柔得像對待易碎的玻璃藝術品。
    "快點醒過來吧"
    他近乎乞求地說
    "我還有很多問題要問你...…關於我，關於你，關於..….我們。"
    “我們。”
    這個詞從他嘴裏說出來感覺很奇怪。在此之前，他從未想過自己和張青之間會有什麽"我們"。她隻是雇主，他是保鏢，任務結束後各奔東西。但現在，一切都變了。
    ——————
    門再次被推開，這次進來的是護士，推著裝滿藥品的小車。伍六七立刻鬆開張青的手，假裝在研究筆記，耳根卻悄悄紅了。
    "換藥時間。"
    護士簡短地說，開始檢查張青腹部的傷口。伍六七站起來退到窗邊，給護士騰出空間。
    窗外是斯特國的空中花園，奇花異草在微風中搖曳。這麽美的景色，張青一定會喜歡。她筆記裏寫過對斯特國科技與自然結合景觀的向往。
    "傷口愈合得不錯，"
    護士換完藥說
    "但昏迷原因還不明確。王子殿下懷疑是某種神經毒素。"
    伍六七點點頭。銀蛇的武器上很可能淬了毒，這種下作手段很符合玄武國的風格。
    ——————
    護士離開後，他回到床邊，發現張青的眼皮微微顫動，像是要醒來。他的心跳驟然加速，俯身輕聲呼喚
    "張青？你聽得到我嗎？"
    沒有回應。那隻是無意識的肌肉抽動。希望落空的滋味苦澀如膽汁，伍六七重重坐回椅子上，雙手捂住臉。
    "我真是個傻子"
    他自嘲地喃喃道
    "居然相信你會因為我幾句話就醒過來。"
    沉默再次籠罩房間。伍六七翻開筆記，找到他折角的那一頁——張青記錄的他第一次在小雞島表演剪刀技藝的場景。筆記的邊角有些卷曲，顯然被翻閱過無數次。
    "『今天伍六七在廣場表演剪刀雜耍，雖然圍觀的人不多，但他笑得很開心。有個小女孩給了他一顆糖，他當場吃了，結果被酸得齜牙咧嘴，但還是摸摸小女孩的頭說"很好吃"。這樣的溫柔，是柒時期絕不會有的吧...…』"
    讀著這些文字，伍六七感到一種奇怪的羞恥和溫暖交織的情緒。
    有人如此細致地觀察他、記錄他，甚至分析他的每一個微小變化，這本該令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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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想到那是張青，一個從異世界來的人，一個為他擋劍的人，這種被關注的感覺又變得..….珍貴。
    他繼續往後翻，發現有幾頁被撕掉了，殘留的紙邊參差不齊。這些缺失的內容是什麽？張青為什麽要撕掉它們？
    一陣輕微的響動引起了他的注意。伍六七抬頭，看到張青的手指在動！這次不是無意識的抽動，而是有目的的摸索，像是在尋找什麽。
    "張青？"
    他立刻抓住她的手
    "我在這裏！"
    ——————
    張青的眉頭皺起，嘴唇微微分開，發出一個模糊的音節。伍六七屏住呼吸，把耳朵湊近她的嘴。
    "...…回.….."
    "回？回家嗎？你想回家？"
    他急切地問。張青的眉頭皺得更緊，似乎在努力掙紮著什麽。一滴汗水從她太陽穴滑落，浸入枕頭。
    "不..….不回去.….."
    她終於吐出幾個完整的詞，聲音微弱如蚊鳴。伍六七的心跳如擂鼓
    "你不回去？留在這裏？對嗎？"
    ——————
    "她說話了！"
    王子帶著醫療團隊衝進來時，伍六七激動地宣布
    "她說"不回去"！"
    醫療團隊立刻開始檢查，各種儀器發出此起彼伏的提示音。伍六七被請到一旁，焦急地看著他們忙碌。
    "腦部活動明顯增強，"
    首席醫師看著數據板說
    "昏迷狀態正在解除，但過程可能很緩慢。"
    "她什麽時候能完全清醒？"
    伍六七追問。
    "可能幾小時，也可能幾天。"
    醫師謹慎地回答
    "大腦是個複雜的器官，尤其是她中的毒很特殊。"
    王子拍拍伍六七的肩
    "這是個好兆頭。現在你真的該去休息一下了，等她完全清醒我會立刻通知你。"
    ——————
    伍六七想拒絕，但突然感到一陣眩暈——那杯提神飲料的副作用終於來了。他勉強點點頭
    "我就在隔壁，有任何變化立刻叫我。"
    離開前，他最後看了一眼張青。她的表情比之前平靜多了，甚至帶著一絲安詳，仿佛做了一個好夢。
    隔壁的休息室簡陋但幹淨。伍六七草草衝了個澡，換上王子準備的衣服，然後倒在窄床上。他以為自己會立刻睡著，但腦海中全是張青說"不回去"時的表情。
    她是在回應他的問題嗎？那個"回"是指回她的世界嗎？如果她有機會回去，為什麽選擇留下？是因為..….他嗎？
    這個念頭讓伍六七胸口發燙。他翻身下床，從外套口袋裏掏出那本筆記，再次翻到折角的那頁。在描述他表演剪刀技藝的段落旁邊，有一行很小的字，他之前沒注意
    『今天也是喜歡伍六七的一天。』
    字跡有些顫抖，像是寫的人很害羞。伍六七的手指輕輕撫過這行字，一種奇異的感覺在心底蔓延——被一個人這樣默默地、長久地喜歡著，是怎樣的體驗？
    他想起張青擋在他麵前的那一幕，她毫不猶豫地迎向劍刃，瘦小的身軀爆發出驚人的勇氣。那一刻他在想什麽？恐懼？震驚？還是…...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撕心裂肺的痛苦？
    "笨蛋..…."
    他對著空氣喃喃道，仿佛在責備那個昏迷的女孩，"誰讓你這麽做的..…."
    ——————
    窗外，斯特國的人造月亮升起來了，灑下柔和的藍光。伍六七的眼皮越來越沉，筆記滑落在胸前。在墜入夢鄉前的最後一刻，他決定等張青醒來後，要告訴她一些重要的事。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了他。
    "阿七！她醒了！"
    王子的聲音透過門板傳來。伍六七像彈簧一樣跳起來，差點被自己的腳絆倒。他衝出門，三步並作兩步跑向醫療室。
    推開門的那一刻，他的心髒幾乎停止跳動——張青半坐在床上，臉色蒼白但眼睛明亮，正小口啜飲護士遞給她的水。聽到動靜，她轉過頭，目光與他相遇。
    那一瞬間，伍六七感到一種奇異的電流從脊背竄上來。他想說很多話，想問她感覺怎麽樣，想告訴她他有多擔心，想問她"不回去"是什麽意思.…..但最終，他隻是站在原地，像個傻子一樣張著嘴。
    "嗨——"
    張青先開口了，聲音虛弱但清晰
    "我好像…...睡了個長覺。"
    這句簡單的問候擊碎了伍六七的防線。他大步走到床前，在眾目睽睽之下，一把抱住了她。
    "歡迎回來。"
    他在她耳邊低聲說，聲音顫抖得不像話。張青的身體僵了一下，然後慢慢放鬆，輕輕回抱了他。
    這個擁抱隻持續了幾秒，但對伍六七來說，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麽長。鬆開時，他注意到張青的臉頰泛起了淡淡的紅暈。
    "咳咳，"王子清了清嗓子，"病人剛醒，需要檢查，閑雜人等請出去等候。"
    伍六七不情願地鬆開手，但張青抓住了他的衣袖："等等.…..我有話要說..….單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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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醫療團隊和王子識趣地退出房間。門關上後，房間裏隻剩下他們兩人和儀器的滴答聲。
    "你救了我。"張青直視他的眼睛，"謝謝你。"
    伍六七搖頭："是你救了我，用身體擋劍的笨蛋是誰？"
    張青微笑起來，那個笑容讓伍六七胸口發緊
    "扯平了？"
    "不"伍六七突然嚴肅起來
    "永遠扯不平。你差點死了，張青。如果你...…"他說不下去了，那個可能性太可怕。
    "但我沒有。"張青輕聲說，"而且我選擇留下。"
    這句話讓伍六七抬起頭
    "你記得？記得自己說過的話？"
    "嗯。"
    張青點點頭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有人問我，想不想回家，回原來的世界。我說..….不回去。"
    伍六七的呼吸停滯了一秒
    "為什麽？"
    ——————
    “因為我在那邊是個孤兒，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掛念”
    張青的目光落在床頭櫃上的筆記上，然後回到伍六七臉上
    "因為這裏..….有你。"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伍六七心中某個鎖住的門。他突然明白了這幾天守在她床邊時那種撕心裂肺的感覺是什麽——害怕失去她，害怕再也見不到她，害怕她選擇離開。
    "我讀了你的筆記，"他坦白道，"包括…...包括那行小字。"
    張青的臉瞬間紅得像熟透的蘋果
    "你…...你都看到了？"
    "嗯。"
    伍六七點頭，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今天也是喜歡伍六七的一天』。寫得挺隱蔽的，差點錯過。"
    “那時候是對偶像的喜歡！”
    但還是被正主看見了 還念出來了，張青捂住臉，發出一聲哀鳴
    "天啊，太丟人了...…"
    伍六七輕輕拉下她的手
    "為什麽要丟人？"
    "因為…..."
    張青的眼睛濕漉漉的，有點想哭
    "那就像.…..偷窺者的自白。我記錄了關於你的一切，卻從沒勇氣告訴你我的感受。"
    伍六七沉默了一會，然後做了一個他自己都沒想到的動作——他俯身，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
    ——————
    "那現在你告訴我了，"
    他低聲說
    "而且我也…...我也有類似的感覺。在你昏迷的時候，我意識到...…我不能失去你。"
    張青的眼睛瞪大了，嘴唇微微顫抖
    "伍六七..…."
    "別急著回應。"
    他迅速補充，他不想趁人之危
    "你剛醒，還需要恢複。我們有的是時間...…如果你真的願意留下的話。"
    張青握住他的手，堅定地說
    "我已經做出了選擇。在那個夢裏，當我選擇留下時，我就知道.…..這裏才是我的歸屬。"
    伍六七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和喜悅。他小心地避開她的傷口，輕輕擁抱她
    "那麽...…歡迎回家。"
    家——這個詞對兩個漂泊的靈魂來說，意義非凡。
    門外，王子透過玻璃窗看著這一幕，微笑著搖搖頭，示意醫療團隊再等一會兒。有些時刻，比治療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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