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然後是光。
    陳槿安感覺自己漂浮在無垠的虛空中，四周閃爍著無數星辰。身體輕得像片羽毛，卻又沉重得無法移動。
    這裏像她曾經看過的星空宇宙，她明明睡夢中還覺得傷口挺疼的，在這裏卻感覺不到疼痛，隻有一種奇異的平靜。
    “這裏是？”
    這個念頭剛浮現，眼前的星空突然扭曲、旋轉，化作一幕幕熟悉的畫麵——
    汙濁不堪的泥濘中，一朵朵小花頑強地探出頭來，嫩黃的花瓣上還沾著血色的露珠。
    喪屍橫行的城池裏，一隊隊身著不同製服的戰士前赴後繼，用身體築成防線。
    廢墟之上，殘陽如血，卻有一個個身影從瓦礫中站起，拍去身上的塵土，重新挺直脊梁。
    ……這是她的故鄉。
    那個被喪屍病毒摧毀，每個人都在堅強活著的世界。
    陳槿安想要伸手觸碰這些畫麵，卻發現自己沒有實體。
    她隻能看著，如同觀看一場全息電影。
    ——————
    畫麵切換，她看到了自己的實驗室。
    這些畫麵這些聲音……她全都記得，卻又像被塵封了多年。
    培養皿中的溶液第六百七十九次變渾濁時，陳槿安把額頭抵在冰冷的實驗台上。耳邊傳來其他組員壓抑的抽泣聲，有人把試管摔得粉碎。
    "我們到底在堅持什麽？"
    那時候最年輕的實習生小吳蜷縮在角落，手臂上還帶著喪屍留下的抓痕
    "就算研究出來……也來不及了……"
    陳槿安望著窗外燃燒的城市，硝煙把月光染成血紅色。
    她想起那天被感染的許老師隔著防護玻璃最後的微笑，想起今早巡邏隊燒掉的、那些永遠停在幾歲的孩子。
    "繼續。"她聽見自己說。
    ——————
    夜以繼日……無數次失敗，無數次重新開始，惱怒過、絕望過、傷心過，卻沒有選擇過放棄。
    培養皿中的土壤來自被汙染最嚴重的區域，灰敗幹裂，毫無生機。
    她和其他科研人員輪流守著，調整光照、濕度、營養配比……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
    ——————
    "想起來了嗎？"
    一個溫和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
    星光匯聚，逐漸形成一個人形輪廓，沒有五官，卻給人一種慈愛的感覺。
    "你是……誰？"
    陳槿安問道，聲音在虛空中回蕩。
    "守望者。"人形回答，"觀察者、記錄者……隨便你怎麽稱呼。"
    人形抬手，更多的畫麵如潮水般湧來，她想起來了——
    培養皿中的次土壤正在發生奇妙的變化。陳槿安透過防護麵罩，看見淡綠色的菌絲正在褐色的土壤裏蔓延——這是他們第一千五百三十七次改良的配方，終於顯現出了活性跡象。
    "陳組長！酸堿度穩定在6.8了！"
    年輕的研究員小吳聲音發顫，防護服下的眼睛布滿血絲。實驗室裏響起壓抑的歡呼聲。三年八個月來，這是他們第一次看到希望。
    突然，警報聲撕裂了基地的寧靜。陳槿安手中的試管差點滑落。
    "三級警戒！c區失守！重複，c區——"
    廣播裏的聲音戛然而止。緊接著是此起彼伏的撞擊聲，從走廊盡頭傳來，越來越近。
    嘭——嘭——門被撞的險些稀爛
    實驗室的合金門開始變形。門框周圍的混凝土簌簌掉落。
    "是突破型喪屍！"老吳立刻撲向保險櫃，"槿安，把培養皿裝進隔離箱！"
    喀——嗤——喪屍發出的嘶吼從來沒有這麽恐怖過
    ——————
    門外傳來的嘶吼聲讓所有人臉色慘白。那不是普通喪屍的聲音，是經過變異的撕裂者特有的聲波頻率。
    陳槿安的手指在顫抖，卻穩穩地將培養皿放入隔離箱。箱體閉合的瞬間，她看到菌絲已經形成了完整的網絡——這是他們夢寐以求的"活土"。
    "數據傳輸完成了嗎？"她啞著嗓子問。
    "還差最後3！"小李死死盯著進度條，鍵盤上的手指快出了殘影。
    嘭！門框的一角被撕開，一隻青灰色的爪子伸了進來。
    幾個人同時撲向搖搖欲墜的大門。
    ——————
    她跟同伴們死命堵住破裂的鐵門，唯一的出路被喪屍圍住，所有人眼裏都是恐懼跟絕望，但是他們都在拚命阻擋……
    他們想等等，就算是死也想等等，等那個消息被發出去，他們好不容易培養的次土壤啊……
    不能就這樣埋葬於這裏……絕對不能……這是好不容易的希望！求求了！真的……不要……
    陳槿安的後背抵在冰冷的金屬上，能清晰感受到門外瘋狂的撞擊。她注意到林楠的背後已經被血浸透——剛才搬運設備時她被劃傷了。
    "別管我了！"林楠咳著血沫，"把數據傳出去！"
    進度條停在98。
    門外突然安靜了一秒。接著是更猛烈的撞擊——它們在用身體當攻城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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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個人的雙手沾滿血跡，身上的白大褂早已鮮血淋漓，幹涸的血跡暗紅中彌漫著無限的忐忑，男的女的聲嘶力竭，哭出聲的不是恐懼，而是希望就在眼前，卻即將破滅於自己身上的無力——
    ——————
    希望沒有發生，那就創造希望發生的可能。陳槿安突然想起什麽，在門破開眾人倒地的瞬間，衝了出去——疼——被咬的瞬間讓陳槿安大腦一片空白，但是……她想起樓道裏小吳開玩笑地放在那裏的禮物。
    99。
    門崩飛的瞬間，老吳跟林楠把隔離箱塞進最年輕的小吳懷裏，轉身拿起刀，分別向那些接近的喪屍砍了過去。
    "帶它走！"
    陳槿安在喪屍湧進來的刹那，從它們腐爛的肢體間擠了出去。撕裂者的利爪劃過她的肩膀，防護服像紙一樣被撕開。
    疼。尖銳的疼痛讓陳槿安眼前發黑，意誌力讓她撐過了這撕裂跟絕望的幾步路，她能感覺到脖頸間的鮮血越流越多……但她看見了——通道拐角處，那個被小吳戲稱為"生日煙花"的自製炸彈。
    身後傳來同伴們的慘叫。
    她不敢回頭，拚命向前撲去。
    100。
    "數據傳輸完成！"
    小李的喊聲淹沒在喪屍的嘶吼中。
    “小吳，快走！！！”
    林楠跟老吳顫抖著倒下，喪屍瞬間圍上，他們再也沒了聲響，隻剩下喪屍的啃食聲跟噴濺在天花板上的血。
    ——————
    陳槿安的手指碰到炸彈的瞬間，一隻腐爛的手抓住了她的腳踝。
    她沒有猶豫，用牙齒咬開了保險栓。
    嘭——！！
    最後的意識裏，她看到隔離箱周圍的一道道肉牆，觸目驚心的鮮血流經實驗室的地板，小吳滿身傷痕，滿臉淚汙地經過她跑向光束中……
    遠在千裏之外的總部，屏幕上跳出一行字：【第三基地數據接收完成。活土培養計劃已成功。請求支援！！！】
    【重複，活土培養已成功！！！】
    ——————
    陳槿安看到自己在末世最後一刻，自己引爆手雷與喪屍群同歸於盡，她的隊友除了小吳也都……但她的身體沒有化為灰燼，而是變成了無數光點，消散在空氣中。
    然後是在神農國醒來的那一刻，茫然無措地接受農家老夫婦的幫助。青田村與許臨一起救治病人，在大禮國躲避曼珠沙華的追殺，在玄武國酒館與伍六七的相遇……
    "原來如此……"
    陳槿安喃喃自語
    "我能到這個世界來，是作為一名先潛隊員來獲取次元能量而拯救自己的世界……"
    "是的。"人形點頭，"你們是自願被選中的靈魂，帶著各自世界的希望，穿越不同維度收集能量。"
    ——————
    ——————
    畫麵繼續播放……
    這天清晨，當第一縷陽光透過防彈玻璃照進實驗室時，她看見那培養皿中的泥土裂開一道細縫，一株嫩綠的禾稻新芽顫巍巍地探出頭來。
    周圍的同事們——那些和她一樣在末世中堅持研究的科學家們——相擁而泣。
    有人奔走相告，訴說著這黑暗中萌發的綠芽；有人怔愣在前，淚水打濕了地麵；有人跪倒在地，向著不知名的方向叩首：
    "謝謝你們……謝謝……"
    ——————
    陳槿安困惑地想要靠近，卻發現自己無法移動。視角突然拉遠，她看到了更多——
    無數個世界，無數個戰場。
    不同膚色、不同裝束的人們在戰鬥，在犧牲，在重建。而他們中總有幾個特別的身影，眼神堅毅得與眾不同。
    當這些特別的人倒下時，他們的身體會化作點點光芒，消散後又在一個新的世界醒來。
    其中一個身影，赫然是她自己。
    許許多多跟她一樣的人，為信仰而死，在一個個世界醒來，為希望而活，最後選擇了自己的路。
    "東方之國編號3646胡亦萱，任務完成，獲得"甘霖"降雨。"
    "西方之國編號9527菲亞特，任務完成，獲得"淨火"技術。"
    "南方群島編號4589馬爾娜，任務完成，獲得"抗蝕"合金。"
    麵對一個又一個英雄，廢墟中的滿身泥濘人們迎著朝陽虔誠地跪拜，流著淚嘴裏念著數不盡的感恩與祝福。
    ——————
    實驗室的燈光依然亮著，陳槿安看見那個印象中愛哭但也堅持了一路的小吳，第一千次調整培養皿參數時，試管突然在手中炸裂。玻璃碎片劃破她的防護服，血珠滴在記錄本上，暈開了"第三百四十九次失敗"的字跡。
    "吳組長，我們真的能行嗎？"
    有個實習生顫抖著問。
    小吳用染血的手推了推眼鏡，脖頸到後背的疤痕猙獰可怖，她是被搶救了整整六天才救回來的，連醫生都說她求生欲強的驚人
    廢話，她身上背著好幾條人命的。
    "陳組長說過，隻要土壤還在……"
    隔壁傳來歡呼聲。老趙舉著發芽的樣本衝進來，卻在看到滿室狼藉時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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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吳抹了把臉，血和淚混在一起
    "看，可以成功的。”
    “繼續。"
    陳槿安想伸手擦去她的血跡，卻穿透了虛影。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從來不是唯一的火種。
    星空中浮現更多畫麵：
    白發蒼蒼的老教授跪在輻射田裏記錄數據；十六歲的少年用身體護住最後的種子庫；滿臉燒傷的士兵在臨終前將資料芯片塞給戰友……
    ——————
    畫麵再次變化，顯示出陳槿安在末世實驗室的最後突破——那株禾稻不僅存活下來，還結出了飽滿的稻穗。
    科研團隊用它培育出抗病毒的新品種，正在被大規模種植。
    "我成功了？"陳槿安聲音哽咽，"我的世界……有……有救了？"
    "超額完成。"人形的聲音帶著讚許，"你收集的能量遠超預期，為世界留下了"稻苗種子"。"
    她收集能量的方式，在每一個不經意的選擇裏。
    ——————
    陳槿安突然想起許臨給她的安神茶，想起莫大夫教她的藥方，想起周黑鴉和阿福……這些溫暖的聯係，難道都隻是……
    "那他們呢？"她急切地問，"許臨、周叔、阿福、伍六七……他們隻是我任務中的一部分嗎？"
    人形笑了，聲音如同風鈴輕響
    "每個世界都是真實的，每段關係都是珍貴的。任務隻是引導，生活才是本質。"
    ——————
    陳槿安的虛影終於顫抖起來。末世無數次掙紮，無數次崩潰，甚至是以死亡換來的次土壤……原來都沒有白費。
    他們的犧牲，他們的堅持，他們的選擇，換來了故土的希望。
    一個又一個前赴後繼地倒下，又有人接過染血的筆記繼續前行。
    陳槿安望著故土上金黃的麥浪，終於釋然地笑了。她從來不是救世主，隻是燎原星火中的一粒微光。
    "那我……現在屬於這裏了？"
    "你屬於你想屬於的地方。"人形開始消散，"你的旅程還未結束，同誌。但這一次，隻為你自己而活。"
    人形已經完全融入星光，隻有最後的話語輕輕回蕩："以後的每一束新生的禾苗，都會有你陳槿安的名字。"
    黑暗再次降臨。
    ——————
    陳槿安突然驚醒，坐起身來發現伍六七正把西瓜汁滴在她新換的繃帶上。
    "靚女你醒啦？"他手忙腳亂地擦拭，"大保說這個補血……"
    她想著那金燦燦的麥穗，先是笑了，然後眼淚一滴一滴地掉落，剛開始是無聲地流淚，後麵是笑著流淚，真好啊……
    "靚女，你……你……"伍六七手足無措地給她擦著眼淚，粗糙的掌心拂過她臉頰時帶著薄繭的觸感。他最終沒有詢問緣由，隻是安靜地陪她坐在晨光裏。
    ——“東方之國編號3407陳槿安，任務完成，獲得"稻苗"種子。"
    窗外，第一縷陽光照在藥圃裏，她種的草藥正抽出新芽。葉尖的露珠裏，隱約倒映著無數個重獲新生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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