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章 四 她的山外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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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同你去。”
    “你同我去做什麽?”
    “幫你對付外邊那幫人,免得你回回都這麽狼狽。”
    “這……好。”
    這一年,她十五歲。
    而這天,也是她自被抓到成家後第一次穿回女裝。
    在無人的河畔旁清洗好自己的身體,穿上在成家府上找出的一件較為得體的衣服。
    看向清流中倒影出的自己。
    長長的頭發,有致的身材,漂亮的臉蛋。
    她這才想起自己是個女孩子。
    一個跟其他同齡女孩同樣愛美的女孩子。
    在成家生活的這十五年讓她並不知道什麽是好看,不明白漂亮的標準是什麽。
    現在的她覺得,好看的女孩子應該胖一點。因為在這片土地上的那些瘦瘦巴巴的人,大多數是沒多少時日的。
    可惜,現在的自己似乎並不符合這個標準。
    十五年間,她除了偶爾會抓到兔子或老鼠之類的小動物外便再也沒有吃過其他什麽肉了。
    或是說其他那些肉無論如何也不是她想要去吃的。
    而這片貧瘠的土地上自然是生不出什麽動物的,所以她也常常數月乃至一年不知肉味。
    不過那又怎樣?
    她的理智可以戰勝欲望,乃至本能。
    但這些也讓她的身體難以豐腴起來,貧瘠的營養能供給她的發育就已經相當可以了。
    能讓她作為“人”生存到現在她就已經很慶幸了。
    她還沒那麽貪得無厭。
    隻是,哪怕她隻有這一點點,這片土地上的牲畜也還是想要將其奪走。
    待她回到府中時,一個新來的下人並沒有認出這個成家的二把手,並對她起了歹心。
    在她一個人走到行廊時,這個男人跟了上去……
    慘叫僅有一聲。
    由於是這是成家家主房門外的行廊,所以成家家主也是第一個被嚇到,也是第一個聞聲趕來的人。
    他走了過來,看著眼前的這一幕,神態很是平靜。
    她一手拿著刀,一手拿著那個人的腦袋,心中並沒有什麽起伏。
    她在被抓到成家家主府的那一刻,懷裏就常備著一柄刀。
    她殺那個男人並沒有多費力。
    畢竟這也不是她第一次用刀了。
    割下一片碎布,麵無表情地擦拭去刀上的血漬,把鋒刃收入懷中,而後旁若無人地回到自己的房間。
    她曾經思考過,當下這個殺伐果斷的自己是否已經違背了父母的期望,成為了父母不想讓她成為的樣子。
    在她的認知中,她的父母從未打罵過誰,更不要說像自己一樣操刀殺人。
    她承認,她的父母是她所見過的最偉大的人。
    但同時,她又不得不承認,太過善良,也是她父母最大的錯誤。
    至少,在這片土地上,不分對象的善良就是錯誤。
    牲畜聽不懂人類的言語,接受不了人們善良的勸告。
    但是牲畜認得出刀子,知道鮮血的樣子。
    因為道德無法約束所有人,所以出現了法律。
    因為仁慈無法寬容所有人,所以出現了武力。
    善良與真誠成就了她心目中最為崇高的父母。
    而殘忍與狡詐則會填補上她心中最後的缺失。
    她父母沒有成就的事業,將由她來完成。
    她父母沒有走完的長路,將由她來代步。
    通向“外麵”的行程終於開始了。
    外出的車馬總共兩輛,成家父子一輛,而她獨自一輛。
    作為“主人”,是不能跟奴隸坐在一起的。
    有失身份。
    荒蕪的土地被車輪拉到身後,稀疏的樹林即將消失,遠處的人煙漸漸浮現。
    她把著車窗看向遠方,突然覺得有些很是違和的地方。
    是哪裏呢?
    空中灰蒙蒙的,似要下起初夏的雨水了。
    清風漾漾地遊過來,卷著河水旁稻田處潮濕的泥土氣息。
    是從來沒有聞過的味道。
    是……
    她幻想中的味道。
    “媽媽,這句‘空氣中彌漫著新翻的泥土氣息’是什麽意思啊?”
    “那是一種很好聞的味道,是希望的味道,是幸福的味道。”
    “那希望和幸福是什麽味道的?”
    她的母親笑著搖了搖頭,表示這個味道隻能由她日後親自去嗅探了。
    現在,她聞到了。
    聞到了書中所謂的春末夏初那清新的氣味。
    看到了農民在田間地頭打理著初生的秧苗。
    嚐到了水井裏那清涼而甘甜的水。
    一天的路途將盡,她沒有回到旅館暫住下,而是一個人走到了田間,拿了塊毯子躺在上麵。
    她知道“希望”和“幸福”的味道了。
    就是微風在經過稻田後裹挾出來的氣味。
    是她前十五年間都從未聞到過的氣味。
    這味道實在是太令人貪戀了,所以她想……
    她也要讓成家遍布滿這個味道。
    第二天,路途漸近,她在一個商鎮停下了腳步。
    初來這座商鎮,她的第一件事便是緊了緊手中的刀。
    這裏的人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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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倘若他們想要殺了她的話,太過於容易了。
    在成家長大的她是這般想的,在那種地方若不慎始慎終,隻會草草地丟了命。
    但是……
    這裏不是成家。
    街道上的行人形形色色。老人,小孩,女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什麽樣的都有。
    他們各自走著,互不打擾對方。
    真是驚奇。
    “這麽巧啊,您老去哪啊?”
    “這不是趕上了【集龍會】,我尋思湊湊熱鬧呢!”
    “那這路還有挺遠呢,要不我載您一程?”
    “用不上用不上!雖說我今年八十有四了,不過,你瞧瞧,我這身子骨可利落著呢!這點路啊,不是問題!”
    她聽到這番話,帶著驚奇抬頭望去。
    對於“年”,她的記憶並不多。
    小時候,父母會在牆上釘一枚釘子,然後掛上一個叫“日曆”的東西,每過一天就會撕一頁。等撕到最後一天,上邊標著一個大大的“除夕”的那一天,她的父母會在紅紙上用毛筆畫上字符貼在家門上;會把紅色的紙剪成奇怪又好看的樣子掛在窗戶上;會把蠟燭放進一個紅紙籠裏,還會在當晚點上幾隻會“劈啪”響的東西。
    等到了成家後,她對“年”的概念便是府外二裏的那棵楊樹。等它的葉子落到什麽都不剩之後,又想要拚了命地長出點什麽時,那大概就到“年”了。
    而對於一年有多少天,她並不知道。
    對於“歲”,她的記憶隻停留在小時候。
    她記得,一年之中會有那麽個特別的日子。
    那一天,父母會表現地比她更開心,會想辦法帶她慶祝。
    會有從不知道哪裏摘來的菜熬出的“糖”,也會有從不知道哪裏摘來的比土豆好吃一些的野菜。
    這一天,似乎比得上“年”那般隆重。
    她問她的父母這一天是什麽日子。
    她的父母告訴她說,這一天叫“生日”,是她出生的那一天。
    她問她的父母為什麽要慶祝這一天。
    父母告訴她,是為了慶祝他們的女兒又長了一歲。
    她問她的父母那為什麽他們不過生日。
    她的父母對此隻是微微一笑。
    這便是她對“歲”的認知。
    而此時的驚訝同樣來源於此。
    “居然有人能活到八十四歲嗎?”
    “皮膚會褶皺,頭發會花白,身體會僵硬。人老了,原來是那個樣子的嗎?”
    在那片土地上長大的她,從沒見過五十歲以上的人,更不知道何為“壽終正寢”。
    需要時時刻刻謹慎得保持狡詐和毒辣才能生存下去的地方,誰又能殫精竭慮地狡詐和毒辣整整八十餘年呢?
    她忽地明白了。
    這裏就是“外麵”啊。
    是她小時心心念念的那個“外麵”啊。
    外麵的人們是不必每天廝殺的。
    她漸漸卸下了防備,如饑似渴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並漸漸沉溺其中。
    她的眼中滿是羨慕。
    滿是渴望。
    這一切的一切都太勾人心魄了。
    這一切的一切都太令人渴求了。
    現在的她猶如被籠養的鳥兒回到天空,猶如被缸罩的魚兒回到大江,猶如被圈養的馬匹回到了田野之間。
    她的腳步不自覺地加快,她的眼不斷地轉動,她的呼吸都已經開始急促起來。
    她似是在迎接什麽,又像是在掙紮地逃脫著什麽。
    她想逃了。
    就像生活在陰暗潮濕中的人們第一次看到陽光之後就再也無法接受曾經的黑暗一般。
    見到眼前這些的她,再也不想回到曾經那個烏黑的泥沼中生活了。
    那就逃吧!逃到這裏來吧!
    比起那個一人之下的二把手,她更願意來到這裏做一個沒有權力,沒有金錢,沒有地位地做一個最普通的普通人活在這裏。
    她走著,跑著,幾乎要湧出熱淚。
    眼下,不正是她所期盼了半生的那個“外麵”嗎。
    可在某個瞬間,她的腳步卻忽地停了下來,激動的神情在某個瞬間褪下。
    她又變回了昔日無情的二把手。
    腳步慢了下來,她仰望著天空,而後稍稍閉了閉眼。
    這裏很好,是她想要逃到的地方。
    可倘若她走了,那又有誰能去解放成家的百姓呢?
    恰如當年從“外麵”主動來到成家的她所仰望著的父母。
    呼吸變回正常的頻率,心中的熱情回歸平淡,再由平淡變為怨怒,最後化為質問。
    她曾以為“外麵”會是多麽遙遠的地方。
    但當下僅兩天的車馬行程便到達了。
    那麽,就是這兩車馬的距離。
    為什麽就能隔絕出“外麵”和成家?
    明明隻有這兩車馬的距離,哪怕是年幼時的自己帶上一些幹糧也可以走完的路,為什麽這麽多年間卻無人穿越。
    明明隻有這兩車馬的行程,卻能讓一邊讓人向往,另一邊讓人唾棄?
    明明隻是這兩車馬的行程而已啊。
    這真的單單是成家的問題嗎?
    還是說……
    這所謂的“外麵”,也不似書中的那般美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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