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州城外的寒風裹著零星雪粒，撞在營帳牛皮上發出細碎聲響。張璟握著狼毫的手頓了頓，宣紙上"平安"二字的最後一捺洇開墨痕。案頭燭火搖曳，映得牆上懸掛的虎頭香囊輕輕晃動——那是離家時幼子塞進他行囊的，此刻絲線已被摩挲得發白。
    "在寫家書？"宋昕瀾掀開帳簾，鬢邊新插的紅梅沾著冰晶。她將銅爐往火盆邊推了推，青瓷碗裏的當歸雞湯還冒著熱氣，"今年怕是又要在戰場上過年了。"話音未落，遠處傳來更夫打更聲，竟是除夕子時將近。
    張璟放下筆，握住妻子裹著羊毛護腕的手。宋昕瀾掌心的薄繭硌著他的虎口，那是日複一日練劍留下的印記。"記得臨出發前，景鑠抱著我的腿說要攢夠爆竹，等凱旋那日在山寨門口放個通宵。"她的聲音突然發顫，目光落在案頭三枚褪色的平安符上，"也不知他們有沒有按時吃飯，學堂先生教的字......"
    營帳外突然傳來腳步聲。嶽飛掀簾而入，玄色大氅上落滿雪粉："寨主，遼軍有異動。斥候探得耶律德重集結了精銳騎兵，似要趁夜色突襲。"他瞥見桌上未寫完的家書，喉結動了動，"末將已讓各部進入戒備。"
    張璟起身披上鎧甲，卻見宋昕瀾已將佩劍係好。她束發的紅綢換成了喜慶的金絲絛，在燭火下泛著微光："一起去。若是能擒住耶律德重，倒也算給孩子們的新年賀禮。"三人正要出帳，忽聞遼營方向傳來銅鑼聲，緊接著，一支插著白翎的箭矢射進營地。
    箭尾綁著羊皮紙，上麵用朱砂寫著："今日除夕，暫罷刀兵。望貴軍與家人遙寄相思。——耶律德重"張璟與嶽飛對視一眼，眼中皆是詫異。宋昕瀾拾起箭矢，指尖撫過字跡："看來遼人也有念家的心思。"
    夜色漸深，宋營與遼營間的曠野陷入奇異的寂靜。張璟命人將酒壇搬到營壘高處，壇口紅布一掀，醇厚酒香混著雪氣彌漫開來。士兵們圍坐在篝火旁，有人掏出懷中皺巴巴的家書低聲誦讀，有人用樹枝在雪地上畫著家人模樣。
    宋昕瀾望著星空，忽然輕笑出聲："記得去年今日，咱們在山寨辦年會，景昭非要扮作灶王爺，結果把鍋底灰抹了滿臉。"她的聲音裏帶著笑意，眼角卻泛起淚光。張璟攬過她的肩膀，將溫熱的酒壺塞進她手裏："等這場仗打完，咱們帶著孩子們去汴梁看花燈，買最響的二踢腳。"
    遼營方向突然傳來胡笳聲，蒼涼的曲調裹著風雪飄來。嶽飛斟滿一碗酒，遙敬北方："不知我娘在湯陰老家，是否也在守歲......"話音未落，宋營中有人唱起了江南小調，漸漸地，更多歌聲響起，南腔北調混在一起，竟生出幾分溫暖。
    子時三刻，第一聲爆竹在宋營炸開。紅屑紛飛間，張璟看見遼營方向也亮起了燈籠，火光在雪幕中連成一片，恍若星河墜落人間。耶律宗雲站在城樓上，望著漫天煙火，想起幼時在遼上京過年時，母親親手縫製的虎頭靴。他握緊腰間彎刀，卻始終沒有下令出兵。
    這一夜，廝殺聲被歡聲笑語取代。宋遼雙方的士兵隔著曠野互道新年，有人用生硬的對方語言說"平安"，有人將珍藏的肉幹拋過防線分享。當第一縷晨光刺破雲層時，雪地上滿是腳印與酒壇，卻不見半點血跡。
    張璟在晨曦中展開家書，將昨夜的奇遇細細寫下。筆尖懸在紙麵良久，終於落下："待山河平定，便是闔家團圓時。"遠處，遼營傳來收兵的號角，他望著薊州城方向，握緊了腰間那枚刻著"長命百歲"的銀鎖——那是臨行前女兒偷偷掛在他腰間的。新的一年，戰火暫歇，但屬於他們的征途，仍在繼續。
    寒風卷起帳簾，宋昕瀾裹著狐裘踏入中軍大帳，臉頰泛著異樣的紅暈。張璟忙起身扶住她，觸手處皆是涼意，"外麵風大，怎麽不多添件披風？"話音未落，卻見妻子將一個小巧的錦囊放在他掌心，錦緞上繡著並蒂蓮的紋樣還帶著體溫。
    "打開看看。"宋昕瀾垂眸輕笑，眼尾泛起溫柔的漣漪。張璟展開錦囊，一枚平安符飄落，泛黃的宣紙上赫然寫著"麟兒安"三個朱砂小字。他手指猛地收緊，抬頭時撞見妻子眼底的星光："昨日讓醫官把脈才知道的，本想等局勢安穩些再說......"
    "胡鬧！"張璟又喜又急，聲音卻不自覺放軟，雙手顫抖著撫上她尚平坦的小腹，"身子這樣還逞強，萬一有個閃失......"宋昕瀾將頭靠在他肩上，聽著熟悉的心跳聲："我知道你擔心，但孩子們還在等我們回家，這個小家夥也會等著見爹娘。"
    帳外突然傳來喧嘩，嶽飛大步而入，手中捧著剛烤好的鹿肉，"寨主，遼軍撤了......"話音戛然而止，他望著相擁的兩人，再看看地上的平安符，恍然間笑出聲來："好！好！這可是雙喜臨門！"他將鹿肉放在案上，從懷中掏出個油紙包，"我讓夥夫做了桂花糖糕，弟妹正該吃些甜的。"
    消息很快傳遍軍營，士兵們自發將篝火堆得更高，有人摘下頭盔盛了雪水，煮起從家鄉帶來的糯米。宋昕瀾站在營壘高處，看著漫天飄雪，突然想起去年今日，自己還在教孩子們包粽子。腹中的小生命此刻雖無聲息，卻讓她心中泛起從未有過的柔軟。
    夜幕降臨時，宋營升起孔明燈。張璟握著妻子的手，將寫滿祝福的燈盞輕輕托起。暖黃的光暈映著兩人相視而笑的麵龐，孔明燈緩緩升空，與天上的星月融為一體。遠處，薊州城牆上也亮起點點燭光，遼軍士兵們望著這難得的和平景象，默默收起了兵器。
    而在千裏之外的山寨，三個孩子正趴在窗前數星星。晁蓋攥著寨主寄來的家書，對孩子們說："寨主說等打完仗，就帶你娘回家，還給我們帶糖葫蘆！"最小的弟弟晃著虎頭鞋，奶聲奶氣地問："那新弟弟什麽時候出生呀？"月光透過窗欞灑在他們稚嫩的臉上，照亮了牆上那張歪歪扭扭的全家福。
    這一夜，宋遼邊境的雪下得格外溫柔。張璟擁著妻子，聽著帳外此起彼伏的歡笑聲，忽然覺得，這場戰爭無論還要持續多久，隻要心中有牽掛，有期待，就永遠有盼頭。而那個即將到來的新生命，或許就是上天在這烽火歲月裏，賜予他們最珍貴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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