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
    趙強，一個人，坐在煤油燈下。
    手裏，緊緊地，攥著那個從王福貴行李中。
    搜出來的，小小的賬本。
    那賬本，很薄，很不起眼。
    但此刻，在趙強的手裏，卻重如千斤。
    他，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抉擇之中。
    他知道。
    隻要，他把這個賬本交出去。
    交到縣裏，或者，王福貴所在的，那個工廠的紀律部門。
    那麽，王福貴。
    這個，在人前，道貌岸然的好舅舅。
    輕則，被開除公職，丟掉那個人人羨慕的鐵飯碗。
    重則，甚至可能，要去吃上幾年牢飯。
    可是……
    不管，他再怎麽不堪。
    他，終究，是自己血緣上的，親舅舅。
    是自己母親，唯一的親兄弟。
    ……
    就在趙強，猶豫不決，心煩意亂的時候。
    “吱呀”一聲。
    房門，被輕輕地，推開了。
    趙玉柱，拄著拐杖，緩緩地，走了進來。
    老人仿佛，是看穿了外孫的心事。
    他並沒有多問什麽。
    隻是，安靜地，在趙強的身邊，坐了下來。
    然後，用一種，異常沙啞，和沉重的語氣。
    向趙強，講述了一段往事。
    “強子啊……”
    老人，看著跳動的燈火。
    眼神變得有些悠遠：
    “我知道。”
    “你現在，心裏，肯定很為難。”
    “但是，有些事情，姥爺，必須得讓你知道。”
    “你那個舅舅，王福貴……他，不是個好人啊。”
    “從根子上，就壞了。”
    原來。
    在幾十年前，那個，比現在，還要困難，還要絕望的年代。
    一場，更加恐怖的饑荒，席卷了這片土地。
    那時候。
    趙強的母親，還隻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
    而王福貴，也還是個，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
    家裏，已經斷糧好幾天了。
    全家人，就靠著，趙強的外婆，偷偷藏起來的。
    最後那麽一點點。
    用來救命的，黑麵疙瘩吊著命。
    可就在全家人，都餓得奄奄一息的時候。
    王福貴竟然，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
    為了，能換幾口酒喝，能去鎮上的小賭場裏，過把癮。
    偷偷地，將家裏。
    那最後的一點，救命的口糧。
    給全部，賣掉了！
    如果，不是趙強的外婆，後來，冒死去給地主家當長工。
    換回來了一點吃的。
    恐怕，他們全家人。
    早就已經，在那場饑荒中，活活餓死了。
    ……
    聽完，姥爺的講述。
    趙強，沉默了。
    他，心中的，那最後一點點的猶豫和不忍。
    也，煙消雲散了。
    他，終於明白了。
    對於，王福貴這種，自私自利，已經到了骨子裏的。
    無可救藥的人。
    任何的親情和寬容，都是徒勞的。
    都是，對他那種惡行的，縱容。
    ……
    第二天，一大早。
    靠山屯，村委會的大院裏，是人山人海，熱鬧非凡。
    趙強，與王福貴之間，那場備受矚目的公開交換。
    如期，舉行。
    王福貴，今天，是特意地，打扮了一番。
    他，穿著一身，嶄新的藍色工裝，頭發也梳得是油光鋥亮。
    臉上，更是掛著，怎麽也掩飾不住的，得意的笑容。
    他，得意洋洋地，從口袋裏，掏出了幾張，嶄新的自行車票。
    在眾人麵前，晃了晃。
    準備，用這些，在他看來。
    已經是天大恩惠的票證。
    去換取，趙強，早已準備好的。
    那幾頭，膘肥體壯的野豬。
    而那些，被他蠱惑的村民們，也都興高采烈地，前來圍觀。
    他們，都想親眼見證一下。
    這個，能讓他們村裏。
    添上幾輛嶄新自行車的，曆史性的時刻。
    ……
    就在，交換，即將完成。
    王福貴，準備要從趙強手裏，接過那幾頭野豬的韁繩的，那一瞬間。
    突然！
    趙強，不緊不慢從懷裏。
    掏出了那個，小小的，不起眼的賬本！
    他，當著所有村民的麵。
    將那個賬本，高高地，舉了起來！
    然後，用一種，清晰洪亮
    足以讓在場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的聲音。
    將王福貴，這些年來，利用職務之便。
    倒賣票證，投機倒把，牟取暴利的罪行。
    一樁樁，一件件地。
    大聲地，念了出來！
    “王福貴！”
    “三月，倒賣糧票三十斤，獲利五元！”
    “七月，倒賣布票二十尺，獲利八元！”
    “一月，倒賣工業卷五十元，獲利十五元！”
    ……
    “還有，你今天，拿出來的這幾張自行車票！”
    趙強，指著王福貴。
    那張，已經因為震驚恐懼。
    而變得，毫無血色的臉，厲聲喝道：
    “也都是你，用不正當的手段，從黑市上，低價倒騰回來的！”
    “你還好意思，拿出來，跟我們換野豬？你這是在欺騙，我們全村的父老鄉親！”
    “你，簡直。”
    “就是個，無恥的騙子！人渣！”
    麵對著，那白紙黑字，記錄得，清清楚楚的鐵證。
    王福貴，那張原本還得意的臉。
    瞬間就凝固了。
    隨即，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
    從他的臉上褪去，變得是慘白如紙。
    冷汗，順著他的額角，涔涔而下。
    他，想狡辯。
    想說，那賬本，是偽造的。
    想說，那上麵的字，不是他寫的。
    可是，他發現。
    在那些，記錄得，無比清晰的賬目麵前。
    在那些，他自己，都無比熟悉的，獨特的暗語，和符號麵前。
    任何的辯解。
    都顯得是那麽的，蒼白無力。
    ……
    真相，大白於天下！
    那些之前，還被王福貴蒙在鼓裏，當槍使的村民們。
    在聽完趙強。
    念出的那些，觸目驚心的賬目之後。
    終於，徹底地，醒悟了過來！
    他們，終於明白了。
    眼前這個，道貌岸然的王福貴。
    根本，就不是什麽。
    一心為他們著想的，好心的親戚。
    而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想要利用他們的無知和貪婪。
    來為自己，牟取私利，無恥的騙子！
    他，那些所謂的工業票。
    根本，就不是，什麽從城裏，好不容易才爭取來的福利。
    而是贓物！
    而他們，差一點，就成了幫凶！
    “好你個王福貴！”
    一個，之前，鬧得最凶的村民。
    第一個，就衝了上去！
    他，指著王福貴的鼻子，破口大罵：
    “你個天殺的騙子！你竟然，敢拿我們當傻子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