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老三本還想，繼續撒潑打滾。
    再多爭取一點，更好的條件。
    但，一想到，磚瓦廠裏，那暗無天日的苦日子。
    再一接觸到。
    趙強那，冰冷得。
    不帶一絲感情的，警告的眼神。
    他，最終，還是不情不願地。
    答應了下來。
    畢竟，兩害相權，取其輕。
    在他看來，就算，修屋子再怎麽累。
    那也總比，在磚瓦廠裏，活活累死。
    要強得多吧。
    ……
    然而。
    就在，趙老三正式開始。
    他那以工代罰，修繕房屋的工作之後。
    讓所有的人，都大跌眼鏡的事情，發生了。
    這個，在所有人眼中。
    都好吃懶做，遊手好閑，一無是處的趙老三。
    在修屋子這件事情上。
    竟然，展現出了，一種，令人驚歎的天賦。
    和泥，砌牆，上梁，蓋瓦……
    他，幹得是有模有樣，井井有條。
    那手藝，甚至比，村子裏，一些幹了一輩子的老瓦匠。
    還要來得，更加的麻利！
    原來。
    趙老三，在年輕的時候。
    也曾經，有過一段，不安分的歲月。
    他跟著一個，走南闖北的老匠人。
    正兒八經地，學過幾年的，木工和瓦工的手藝。
    隻是後來，他嫌棄這手藝活，又苦又累，還賺不了幾個大錢。
    才漸漸地給荒廢了。
    整天，就想著，怎麽投機取巧，怎麽不勞而獲。
    他做夢也沒想到。
    這門，已經被他，遺忘了多年的手藝。
    在今天，竟然，陰差陽錯。
    成為了他，唯一能夠，安身立命的本事。
    村民們看著那個，揮汗如雨的趙老三。
    看著他，從一個。
    之前，隻會撒潑打滾，耍賴充橫的。
    人見人嫌的無賴。
    變成了一個。
    雖然，依舊沉默寡言，不招人待見。
    但，卻能，踏踏實實。
    靠著自己的手藝，吃飯幹活的匠人。
    看著村子裏那些。
    原本已經，破敗不堪，搖搖欲墜的老舊房屋。
    在他的手裏，一磚一瓦。
    一天天地，變得煥然一新。
    大家，對他的態度。
    也開始，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雖然，依舊沒有人，願意主動地。
    去跟他多說一句話，多來往。
    但是，那些，充滿了鄙夷唾棄的眼神。
    確實，是少了很多。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複雜的。
    既有疏遠。
    又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認可的情緒。
    畢竟，在這個年代。
    一個，能憑著自己的手藝，吃飯的人。
    無論如何，都還是，值得。
    那麽一點點，最基本的尊重的。
    趙強將這一切，都默默地，看在眼裏。
    他，不止一次，在遠處，悄悄地觀察著那個。
    正在埋頭幹活的趙老三。
    他發現。
    當，趙老三，沉浸在自己那熟悉的，手藝之中時。
    他總是充滿陰鷙的眼睛裏，那股子，讓人不寒而栗的戾氣。
    似乎，也真的，淡了一些。
    取而代之的。
    是一種，久違的平靜。
    這個發現。
    讓趙強的心中。
    也泛起了一絲，極為複雜的波瀾。
    他，第一次覺得。
    或許。
    這個，在他眼中，已經徹底，無可救藥的。
    所謂的“父親”。
    真的，還有那麽。
    一絲絲，被改變的可能。
    ……
    一天中午。
    火辣辣的太陽，正當頭頂。
    曬得，地上的土，都快要冒煙了。
    趙老三正赤著膀子，頂著這毒辣的大太陽，在一間老屋的屋頂上，滿頭大汗地，修補著破損的瓦片。
    就在這時。
    一個，小小的身影。
    端著一個，豁了口的大瓷碗。
    走到了，屋簷下。
    正是年幼的丫丫。
    她，看著屋頂上。
    那個，被太陽，曬得是汗流浹背，嘴唇幹裂的男人。
    不知道，是出於，孩子最本能的同情。
    還是，那無法割舍的，血緣的天性。
    她竟然悄悄地，跑回了家。
    用趙強，給她買的，那珍貴的白糖。
    衝了一碗，甜絲絲的糖水。
    然後，又端到了，這個。
    曾經，想要傷害她的，親生父親的麵前。
    “爹……”
    她，怯生生地，仰著小臉，輕聲地，叫喚了一聲：
    “喝……喝口水吧。”
    趙老三看著，突然出現在眼前的，這個，自己曾經想要利用，甚至，不惜下毒去傷害的，親生女兒。
    看著她，那雙不含一絲一毫雜質的，單純的眼睛。
    那小小的手裏，捧著的那碗。
    對他來說，珍貴無比的糖水。
    趙老三那顆，早就已經，在多年的，自私懶惰和怨恨之中。
    變得麻木、冰冷，堅硬如鐵的心。
    在這一刻。
    仿佛，被什麽，最柔軟，也最滾燙的東西。
    給狠狠地，觸動了一下！
    趙老三顫抖著，伸出那雙，沾滿了泥灰的，粗糙的手。
    從女兒那，小小的手中。
    接過了，那碗，甜絲絲的糖水。
    然後，一仰脖子，一飲而盡！
    那，冰涼甘甜的糖水，順著他的喉嚨，一路，流淌進他那，空空如也的胃裏。
    滾燙的淚水，再也，不受控製地。
    從他那，渾濁的眼眶裏。
    洶湧而出！
    趙老三這個，即便是，在磚瓦廠，被監工用鞭子抽打，都沒有掉過一滴眼淚的，鐵石心腸的漢子。
    在這一刻。
    徹底地，崩潰了。
    他，蹲在地上，抱著自己的頭。
    嚎啕大哭起來。
    不遠處，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槐樹下。
    趙強，將這一切，都默默地盡收眼底。
    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但那雙深邃的眼眸之中，卻也，泛起了一絲。
    難以言喻的，複雜的波瀾。
    其實，最初他之所以，會想出那個。
    以工代罰的法子。
    之所以，會願意。
    再給趙老三，這個無可救藥的家夥，一次機會。
    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丫丫。
    雖然丫丫在他的麵前，從來沒有，為趙老三，說過一句好話，甚至還對他，充滿了恐懼和排斥。
    但是，趙強卻能從她那，偶爾，望向趙老三的。
    複雜的眼神之中，看得出來。
    在，這個小姑娘心底深處。
    其實，還是，隱藏著，一絲。
    對那個所謂的父親的，小小的期盼。
    她，還是希望，趙老三能夠變好。
    所以。
    趙強，才不置可否地，給了趙老三，這個機會。
    他也想看一看。
    看一看，這個，已經爛到了骨子裏的人。
    到底，還有沒有。
    最後一絲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