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強今日起的很早。
    他從家裏的床上爬起來，揉了揉惺忪的眼睛。
    起身之後，他瞅了眼天色，頗有些鬱悶的歎了口氣。
    本來以為在家能夠美美睡上一覺，至少能夠日上三竿才起。
    可沒有想到，因為在軍營中養出了習慣，裏長家的公雞都還沒叫呢，自己便已經醒來了。
    最可悲的是，昨日分明累的夠嗆。
    這一次回來，老娘又哭又笑就不多講了。
    能寬慰老娘的心，怎麽都值。
    可自己兄長這廝，就忒不是個東西了。
    他見麵二話不說就要打自己一頓，就因為自己頭一個月發的一角銀子托人交到他手上之後。
    這丫挺的就以為自己是沒了，硬生生挺了一個月，沒敢跟老娘提及自己一個字兒的。
    而等第二個月銀子又來了，真相大白的時候，他大哭大笑，差點沒嚇死老娘，連忙找了郎中，拿手指頭粗細的針硬在屁股上來了好幾下！
    從那以後，他就惦記著跟自己幹一架，哼，方強豈會讓這廝得逞？軍中他就算打不過幾個老家夥，可也不是吃素的！
    反正母親是不怎麽在意自己兄弟倆打架這種小事的。
    原本嫂子介意，但因為銀角子實打實拿了回來，人也平平安安，她又覺得，比起自己丈夫挨揍，還是給小叔子張羅張羅婚娶的事情更加重要一些。
    唯一有些遺憾的是，嫂子認為，自己這小叔子每個月能拿回家的錢還是略顯的少了些，要蓋下一間房，卻又不知是猴年馬月的事情。
    然後，她就被老娘不由分說的罵了一頓，她直數落嫂子頭發長見識短。
    嗯，老娘這輩子就會這麽一句文鄒鄒的話，所以得著機會，那是必然要說。
    又罵嫂子婦道人家，什麽也不懂，當真以為錢是大街上淌來的？錢若是這般好掙，那滿大街都該是有錢人哩，怎麽滿眼望去都是苦哈哈呢？
    嫂子，也是個不服輸的，當時就回嘴了，說什麽她不也是覺得小叔子既然能拿回來錢，就該當有個娶個好人家的女兒作媳婦雲雲，怎麽說著說著，她這嫂子的擔憂，還成了錯不成？
    之後又是一番鬧騰，方強隻當自己是鵪鶉，也不敢回嘴的，隻由著鬧騰。
    作為長子的大哥，倒是有心奉勸兩句，勸個和氣的。
    可勸了老娘，老娘就長歎一聲，揉一揉眼角，然後就默不作聲的盯著他 。
    而若是勸了嫂子，嫂子就長歎一聲，眼眶發紅，然後出奇一致的默不作聲盯著他。
    見此情形，方強下定決心，到時候回了營房，哪個王八蛋敢提取媳婦這茬事，自己一定跟他翻臉，娘的，這是人能忍受得的苦？
    不過，他還是同自己長兄找了個機會聊了聊。
    至於聊嘛，其實也就是一些簡單的事情。
    比如家長裏短的一些事情。
    上個月老娘腰病犯了，挪用了他那幾粒碎銀子裏的一個，大哥很愧疚這件事情，承諾未來一定會把這個銀子還回來。
    嫂子懷孕了，老娘很高興，本來的話高興之餘還有點兒擔憂，但是因為他能往家寄錢，所以老娘隻剩下高興了。
    還有就是家裏要繳納稅賦的事情，因為自己當了兵，所以徭役沒有了，這讓大嫂鬆了口氣，她可以安心養胎了。
    不過今年年節，還是隻走幾家親戚的，因為家裏人還是一致覺得，方強掙回來的，不能輕易動用，那是方強未來娶媳婦的本錢。
    方強嘛，他也說了些自己在軍營裏的生活，大抵就是一些吃得好，穿的好，用的好之類的事情。
    他盡力鄙夷著自己營帳裏的同袍們，大罵那些家夥又懶又饞又笨。
    說自己有個兄弟，最厭惡洗腳，每次訓練完，誰的鞋襪都能擺進營房之內，唯獨這個家夥，大家都恨不得連整個人都給丟出去。
    說自己有一名上司，老練厲害不假，獨好罵娘，各種罵娘。
    他提及自己在這幾個月協助城管科巡防的事情，說道自己抓了好幾個拐小孩的，幾個偷東西的，繼而又憤慨的言及自己那些蠢笨兄弟們，居然在一刻間之內都沒有辦法來支應一下的事情。
    談至半夜，方強最後才一臉平靜的對兄長提及了最終要提的事情
    “兄長，我將要隨同陸斌出征。”
    “......出征？”
    看著自己兄弟顫抖的嘴唇，方強笑了笑“這次，我們要去將一些做壞事的人鏟除。”
    “壞人？你...？你別去，我...哥對不起你，”
    “放心，這根本不算什麽大事，你知道嗎，陸斌說了，這次出征隻不過是練兵而已，他說了不會 有人死，頂多受傷幾個。”
    “陸斌是誰？”
    “我們的主帥，一個十分不要臉的家夥。”
    “你好像很相信他。”
    “是的，我目前的話，是相信他的，就看他接下來怎麽做了，至少銀子人家是真發給咱家了。”
    “哥......對不起你。”
    “大哥，其實是我對不起你，以前是我太不懂事了，現在才明白，家裏你才是最累的那一個，爹走了之後，所有擔子都在你身上，徭役，稅賦，偷摸做些小工，還不能被人曉得，哥，這些年，是我怨天尤人，過於不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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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好像變了很多。”
    “總不能白當一回兵嘛。”方強笑了笑“大哥，我去睡覺了，別擔心我，我肯定會活著回來的，到時候，我把賊寇的人頭換了銀子，你就真的得給我張羅找媳婦了。”
    “臭小子。”
    總之事情就是這樣，方強也沒有過於糾結什麽。
    他起身之後，就立刻準備出發了，嫂子自然是早起的，她每日都在這個時候開始為家裏操持家務，而懷孕之後，就更想著要給家裏多做些。
    現在想來，嫂子似乎一直都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平日裏也埋怨老娘，可做事卻沒有含糊過。
    “嫂子，我走了啊。”
    “家裏灶鍋裏頭有昨晚上烙的燒餅，你記得帶啊。”
    “帶著了，帶著了。”
    “去吧，下回及著莫找那勞什子旁人帶銀子回來，大不了攢幾個月的，自己帶更穩妥些。”
    “曉得了，曉得了，走了啊，嫂子記著幫我張羅張羅，我要那屁股大的作媳婦。”
    “去你的！”婦人怒道，可最後還是點了點頭“我知道了，我幫你帶看著。”
    方強踏上了歸隊的路。
    類似情況還發生在諸多人家裏麵。
    如同過往每一次打仗一樣，征兵的命令無可違背，更無人敢違背。
    可與那些召集兵卒入伍的場麵不同，民兵營的兵卒們既不需要征兵小吏來緝拿催逼，也不需要自帶幹糧，他們自發便在規定時間之內到達了營地，
    方強本來以為自己能第一個到，可最終發現，他差點沒成為最後一個，因為大家都差不多，早起日子過慣了，懶一天的日子居然過不下去！
    娘的，方強覺得自己算是廢了，因為在家睡不著覺，到營了，聞著那惡臭的死鹹魚味了，看見趙老八和王貴根這兩張又臭又老的臉了，自己居然還就犯困起來了，這真是要命的事情。
    可集合，還是得需要集合的，雖然現在還是自己的休沐時間，但是人家都在訓練，自己不去，總感覺忍不下去......
    好吧，其實方強就是看到了院落中央地界之內多了一堆東西，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弄來的，但是聽留營的那幫孫子說，拉來的時候那牛車從山頭開始排，能排幾裏開外去。
    要是不出預料，這裏頭就是自己這些人的武器裝備了。
    也不知道是些個什麽，方強希望自己能有一杆和趙老八一模一樣的長火銃。
    班長趙老八可把自己那一杆時常背在身上的火銃寶貝的不行，自己這些倒黴催的，每逢訓練，才能摸到兩下。
    而平日裏，那玩意要麽出現在老八的背上，要麽出現在他特意買的油布包裏，但凡碰上一下，說不定能把頭皮都給罵開綻嘍。
    要是自己能得上一杆那不用點火繩的火銃，自己包管一天打他個幾十發彈丸的，叫趙老八好好瞧一瞧，什麽叫闊氣，哼！
    陸斌，那丫挺的還是沒來，倒是先來了另外一個小家夥。
    這個小家夥頂多不超過十歲，跟在楊先生後麵一同過來。
    頭上包著一個網巾，一副小讀書人的派頭。
    這應該是哪家的公子哥兒，前幾日楊老師才講過，說家裏小孩到了能成家的年紀，就得把頭發束起來，用冠別住，這叫成君子之禮。
    而沒到加官年紀的，就得用網巾包著，不至披頭散發形同野人。
    嗬嗬！他方強從小到大，就隻在官老爺家，貴人家以及讀書人家見過勞什子網巾，至於他們這些窮人家裏，還不是蓬頭垢麵，頭發裏長虱子......
    不過，說來也比較出奇，這個小家夥跟在楊先生後麵可沒作出什麽鄙視的模樣。
    這連楊先生都做不到，楊慎先生剛來那會兒，厭惡他們這些人的情緒可謂是擺在的麵兒上。
    而就算是現在，也嫌棄的不行。
    這不知名字的小家夥非常專注的看著自己等人訓練，在跑步時也試著跟隨跑了一段，而且竟出奇的能跟上一段時間。
    老班趙老八是個閑不住嘴的，看著有小娃兒跟著跑步，就隨性叨叨幾句，說什麽這等年紀的小娃兒當念書，什麽閑扯莊稼弄把式之類的話。
    然後這小娃兒就把眉頭蹙著，凝神看了趙老八好一會兒，再之後他就沒跟著跑了，沉思著回到了楊先生身邊。
    方強對於這並不在意，隻道是小孩子跑著跑著，便受不得這種枯燥乏味了。
    大約花銷了一些時間，終於到了吃飯的時候。
    陸斌帶著另外一名年輕人姍姍來遲。
    這名年輕人比陸斌要年長一些，麵龐之上全是成熟且冷靜的神色，與他的年齡容貌皆不相符。
    所有人都不對此感到奇怪，自從到這裏來之後，見到的反常實在是太多了，實在是有些習以為常。
    不過，各自班長陡然緊繃的狀態，還是讓人感到了不解。
    趙老八目光陡然間變得凶狠且淩厲，且眼神不斷逡巡著四周，似是在觀察一切不同尋常的征兆。
    這種狀態是在九月份於大街上巡邏時也不曾有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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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名年輕人的身份不簡單。
    有了這個結論之後，方強的內心自然就生出了好奇。
    好在長久以來的訓練與配合，讓他養成了在班長高度緊張時，他便全神貫注的狀態，他並沒有去詢問什麽。
    大家夥訓練之後就如同平日裏一樣，先去吃了中午一頓小食，這頓小食並不豐盛，隻是為了出汗之後補充些鹽水，休息一陣兒而已，就是偶爾有些食物也是在附近山頭上采了野菜壓製的，或者是當季的果子，味道自是不如正餐飯，可也能叫永遠也填不滿的肚皮消停一會兒。
    陸斌那小子和大家夥兒擱一塊吃，他最愛喝白水，而且每日營地裏的水就非得是燒開的才準許大家夥喝。
    這丫是個十足十不著調的家夥，想一出是一出，似什麽燒開水，燙腳，白布纏小腿之類的玩意兒都是他想出來的。
    每日訓練完之後就等著一口水下肚。
    他卻非得叫水滾燙不得入口，每次就是等這水涼的功夫都生怕把規定好的跑肚子竄稀時間錯過去了。
    娘的，這小子慣會折磨人！
    要不是那綁腿法子真管用的話，方強是決計不會相信他任何鬼話！
    但最該死的是，這邪門的綁腿法子，還真就鬆快了腿腳，從山頭上繞幾大圈下來，小腿肚子居然是溫熱的！
    這下子他說的什麽細蟲病邪隨生水入體之類叫人聽不懂的道理就不得不信了。
    所以，廚房大娘們每日一肚子邪火，也是不得不忍受的事情。
    任哪家掌勺的婦人，見著一天到晚灶台子都不熄火，也是那般模樣。
    而這！就又不得不罵陸斌這王八羔子了。
    娘的，輪值砍柴，輪值挑水的主意就是這孫子出的！
    生怕他們這幫人閑了一樣，輪值挑水也就罷了，撐死了也就挨廚房大娘們的白眼。
    撿拾幹樹枝子跟砍柴！
    方強不由自主咬牙切齒起來，他現在仍舊記得撿柴燒炭那幾個老頭兒罵人的模樣。
    他方強還隻能陪笑，因為都理虧的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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