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討賊計劃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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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慎看著黃貴信誓旦旦,指著自己脖頸的模樣。
疑惑,從心田浮起。
他憑什麽,敢講這樣的話?
真的,敢拿腦袋來賭他楊慎的人品?
還是說,他黃貴能夠確定,旁人拿不走他的腦袋?
是的,楊慎打從一開始就對黃,魯,魏三人充滿了不信任。
即便,他們表現出情真意切的模樣,可楊慎在內心始終卻保持著冷眼旁觀的狀態。
他楊慎可已經過了那熱血上頭,滿腦門子都是揚名的年紀。
他成家立業甚至生娃兒都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雖然還不夠成熟穩重,但對人,他已經有了自己的判斷能力。
一個成年人,不會輕易的讓另外一個成年人走入內心,觀瞧出來他真實的一麵,也很少會因為一些言語,一些未必真實的事情,而動搖內心。
“黃老頭顱,便暫寄於爾脖頸之上吧,本官要之無用,本官來此,乃是領受朝廷之命,絞殺玉泉山之賊也,至於其他事情,本官一律不管,亦無問詢之興!!!”
黃貴直接表露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繼而一股子憤怒的情緒,似乎在他的老臉上蘊藏,口中還是溫和言語“大人,您不可棄肅寧百姓於不顧啊,我等正是知道,是您楊大人帶兵卒將領來我肅寧,知道您過往名聲,亦知道君之父親,當朝首輔楊廷和楊公乃是正直君子,治國能臣,因此才迫不及待求於您身上。”
“笑話!!!爾等報上朝堂的可就隻有玉泉山三百匪寇,結營紮寨,盤桓數裏,依次布置,軍中士卒亦作此準備,朝令夕改,豈不是將普通士卒之性命,當作兒戲?”
這亦是一句場麵話,這年頭就沒幾個當官的,真把士兵的命當作命!
可這卻明白無誤的表達了楊慎根本不上道的態度。
你要人辦事?空口白牙怎麽成?
這其實是來自於陸斌平日裏所介紹,所描述的人間百態,官員百態以及世族百態中做出的一次賭博。
他現在不確定這些人表現出來的情真意切,是否為真,不確定陸斌所描述的那些事情是否為假。
一些陸斌口中,話本故事中常會出現的情節是否就會在人間出現。
倘若,倘若,倘若他們表現出來的情緒,譬如黃貴那副可斬吾頭的悲情,是真的呢?
要是真的,就說明陸斌的言語,畢竟來自於一些並不可靠的東西,說明這個世道,儒生,讀書人,官員,士子,家族都有秉持禮節,恪守德行的可能。
如若,行於世上的這種人有很多,那麽儒家的品行,儒家的道路,就沒有錯漏之處,而踐行此道的人,也不曾短缺,路無錯,自當大道上行,不違初衷。
因此,雖然楊慎表露出一副可惱可恨的模樣,但眼睛卻緊緊盯著三老以及張濂。
他們當中隻需要有一個人,表露出憎恨的情緒,憤怒的態度,哪怕隻是一拍桌子,或者將杯子摔在地上,楊慎就會改變態度,向人表露真實情緒,並就他們方才提出的困苦,著手解決。
“吾等,吾等......”看起來脾性火爆些的魯平,此時眼中閃爍著猶疑的神色。
“吾等卻不知,要用何方式,才能夠讓楊大人,排除萬難,斬賊殺寇 ?”
魏章打斷魯平言語,十分冷靜的問道。
黃貴精明,表露出了憤怒的姿態“大人!你乃是朝廷命官!!怎可,怎可說出這樣的話來!!!你可知,你若是退去,蒙難的得是多少無辜百姓乎!?”
“我如何不得退?吾之大軍,兵不過三千,將不過數人,老練之士百人而已,出行剿匪,受召討賊,吾父討保,我討的是軍功,不是送死!!!”
這話說的已經很明白了,我楊慎出來,不是真的就單純出來剿匪的,我是來撈取功勞,攫取家族利益的。
既然王守仁能通過打寧王,撈一個伯爵回去,我憑什麽撈不得一個縣子,縣男的爵位?
武勳總是比文功更保值不是嗎?
這是非常合理的理由。
也極度符合高舉雲端,那閣老之首,名為首輔實為宰輔的楊廷和之利益。
與國同休,這是大多數文人憎惡武勳貴族的理由,也是大多數文人羨慕嫉妒的原因。
一旦有機會擁有爵位,官員們絕不會計較許多,定然是要牢牢把握住。
這下連魏章,眼中也有疑惑產生,口中言語頓住,既不敢表露出一副貪婪卑鄙且無恥的模樣,也不敢繼續剛才一心為公的模樣。
每個人都是會考量的,換位思考,我魏章處於楊慎這個位置,我會不會不顧一切的,聽得幾句言語,就要拚上本錢,去打一個未知,但最終結算隻有三百賊寇人頭數目的功勞?
魏章隻是這般一想,立刻就得出了答案。
這種選擇,隻要是個人,就不會選錯。
也許,他需要的就隻是一副可擺在麵兒上的功勞呢?
也許,不必要這般做作,能用什麽法子,用什麽利益給他哄走呢?
“哈哈哈哈!世道汙濁!世道不公,想你楊慎!乃是當朝首輔之子,翰林院修撰也!才名潑天!清名盈世,料想爾乃是那謙謙君子是也!不曾想,也一肚子蠅營狗苟,滿腹陰私!我看錯了你,我不該妄信那天下盛傳!連絞殺匪寇,還肅寧百姓一個安寧也不敢做的人,豈會是勞什子君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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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肆!!!”張濂突兀一聲怒吼,既震驚了三位老者,也震喝了楊慎。
無論是表演的意圖,還是打量的目光,都在此時收回了。
“我有什麽放肆的!我雖是民,可吾腹藏聖賢書,心有聖賢意,就是摘去吾身性命,吾之浩然氣也會長存,他雖是官,可此等作為,腹中陰私,官就是做到天上去,也不過是史書上一抹浮塵而已!”黃貴還有些不休止,但語氣卻也漸軟,漸收。
“好了,好了,老黃,你少說兩句,你少說兩句,大人自有他自己的考量,”
“楊大人勿怪,老黃是急得狠了,唉,這些年,我等也實在是過的辛苦,老黃他也不過是一時急迫了些。”
魏章,魯平兩人連忙做起了和事佬。
“哼!看來,我倒是來的錯了!凡俗小族,這般短視,嗬,張濂!你倒是打的好算盤,可惜,可惜,便是這樣的結果,不知所謂,說的就是這般情況了,好了!陸斌,咱們走吧。”
說完,不曾有半分猶豫,一揮袖,一甩手,起身便走。
陸斌也不作聲,一拱手,一彎腰,作了個後輩拜別長輩的禮節,也匆忙跟著離開。
張濂以及三位老者靠窗往下眺望,隨著咚咚咚下樓的聲音響起,不多時,樓下大堂之中亦傳來嘈雜之聲。
隨後便見到十數名精幹的中年漢子,緊跟步伐,整齊有序的出了酒樓。
“黃兄,你說這楊慎,是否就是為了撈取軍功而來的?”一開始表現為性格火爆狀的魯平此時此刻卻麵中透露出沉思之狀,朝向黃貴問道。
黃貴臉上還掛著憤怒的顏色,仿若真正是一個被激怒的謙謙君子一樣。
隻是他的手朝著身後擺了擺,示意不要作聲。
然後他就扶著窗台,用憤怒的神情緊緊凝視著楊慎離去的背影。
緊緊凝視著。
他觀看著對方的一舉一動,也在觀察著對方可能於此時,鬆懈時表露出來的一些能夠證明其人為何種人的細節。
可惜的是,楊慎就像是一名高高在上,厭惡世俗的清流官員一樣。
連方才那陰險暗沉,貪婪市儈模樣的一分,也沒有表露出來。
對方就這般遠離了,好似著樓中發生的一切都與其無關似的。
這個時候,一絲疑惑才終於從黃貴的臉上浮現出來。
因為,就此時的模樣看來,楊慎終於符合了黃貴心中,那攫取權力,謀求爵位,想要獲取後世子孫之富貴的可憎,可鄙形象。
第一代人永遠是精明且智慧之人,無論他們要做的事情是什麽,無論謀劃的東西是什麽,沒有智慧,是絕對辦不成事情的。
無論是憤怒的楊慎亦或者是冷笑的楊慎,無論是公義在心的楊慎還是暗藏陰私的楊慎,都不符合智慧這一詞匯。
但,眼下,這情緒暗藏於胸,不外發,叫人摸不著頭腦,叫人不知道樓中所發言語是否為真的清流官楊慎,卻符合。
情緒暴露於外,卻又不自省於內的人,無論如何也是成不了事情的。
隻是,觀瞧此時此刻高高在上的模樣,黃貴心中浮現出第二個想法:他楊慎給他們看的這麽多麵孔,恐怕沒有哪個,是他真實的想法啊。
目送楊慎離去,黃貴的目光收了回來,同樣收回來的,是他那副憤怒的麵孔。
臉上重新掛上一抹微笑,溫和有禮,知書達理,好似一名教書的老先生一樣。
“魏兄,魯兄,叫你們兩店內的小子們,將門簾放下吧,選一處雅間,可否?”
“自無不可。”
黃貴又朗聲衝著四周道“諸位學兄,各家族長,將小輩都打發出去吧,我等卻還又要事需談,我黃某話得講到,咱們之間言語,絕不能叫旁人聽去半分,若是有手腳不幹淨,或是不尊主敬主的仆從,還請現在便趕到遠地方去,否則之後若是生了什麽扒皮抽筋的事情,卻又不美了!”
......
楊慎走下樓後,徑直便朝著縣衙方向而去。
距離倒是不遠,不過沒再坐那馬車。
隻是找張濂家馬夫問詢了縣衙具體位置之後,便踱步在了路上。
“老楊,你怎麽看今日招待的事情?”
陸斌走至遠處,確信後方再也觀瞧不見此處之後,見四下無人,直截了當問道。
“肅寧縣之匪,絞殺難矣。”
“難在何處?”
“自然是難在此縣鄉紳身上。”楊慎冷笑一聲“興許最不想剿匪的,就是這些人。”
“我與你的看法一樣。”陸斌此時半分平日裏嘻嘻哈哈的意思都沒有,眸中全然是沉著之色“鹽潮土可產鹽,普通潮土可耕種,肅寧一縣,絕不是僅依靠開中法賴以為生的上縣!僅以商賈而富裕的縣城,絕沒有長久之理,幾次旱災,洪災,便足可叫整個肅寧縣毀於一旦,而自弘治朝以來,此縣便是曆經數次寒凍之傷,洪澇之害,依靠商賈,早便是人吃土的場麵了!豈會這般過活?”
楊慎補充道“不僅僅如此,我朝自開國以來,從來都是士占主導地位,農次之,工再次之,商賈最賤也,固然商賈可輕易聚攏財富,行商亦可教人魚肉度日,可終沒有上升之途,而我朝重農輕商之風已成俗理定規,農家子,總歸以農為生,若是輔以童蒙之學,日進向學,甚至還有成為官員的機會,而我朝書生,又一向是以耕讀傳家形象示人,叫人認為,耕之而讀之,自有蟾宮折桂日,如此一來,優劣之分,自是以農貴而商賤了。”
“所以,說來,他們第一句話,就是在騙,張濂在騙,後麵的人也在騙。”陸斌心裏閃爍著一些瘋狂的想法,但這些想法被壓製住,他告誡自己,不能憑借一腔子胡亂的欲望,隨便亂來。
“肅寧縣的水很深,咱們這次討賊行動,第一步選在這兒真的好嗎?”楊慎不無擔憂的問道。
“不行啊,我這次出來,目的不僅僅隻是在於討賊這般簡單。”
“好了,若是陛下交辦的事情,你就當我沒問。”
“沒什麽大不了的,你爹,楊老大人那邊,陛下是通過氣了的,否則的話,你出不來,我選肅寧,就是因為這邊得天獨厚的潮土,哪兒都有可能短缺糧食,但唯獨這裏,則一定能夠掏出來糧食,今年,陝西那邊又有凍土幹旱的預兆,得弄些糧食出來,要不然,要不然的話,我那城吏司民生部孤兒院,就又得擴建了。”
“果然如此啊,難怪吾是押送輜重的,還叮囑我務必不得怠慢。”
“這是個倒黴得罪人的買賣,楊公也真是舍得讓你出來。”陸斌歎息一聲。
“難不成隻叫你們這些小兒上躥下跳操心這些事情?那我楊慎去跳江好了。”
楊慎用非常理所當然的語氣道。
“好了,這第一步還沒踏出去了。”陸斌撇了撇嘴,又問道“你對今日在酒樓二樓裏的人是什麽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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