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討賊計劃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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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這楊慎。
    他也不是第一回來縣中衙裏 。
    基本都是以一名上官身份而來。
    對於縣中事務,他也基本了解。
    可畢竟他初入仕途就處於雲端之上,翰林院之中,所以對縣中官員吏卒之間的關係,他並不能一清二楚。
    打從他進入之後,縣中主簿便接待了他。
    這主簿,名曰徐官,字伯賢,是個浙江人,鄉試,會試,殿試皆不出色,乃三甲末流同進士出身。
    家道不算鼎盛,亦是耕讀傳家,父祖皆官。
    說來也曾站在一堆人最末流的位置入大殿朝見天子。
    本來是可以成為縣令的。
    可他不願去下縣或中縣之中吃苦,而上縣之官又輪不到他,因此隻能出任上縣主簿一職。
    其人肚腩微挺,頗顯富態,慣會享福又好怨天尤人。
    便是在楊慎麵前,也略帶隱隱約約的怨懟之語。
    既對自己官職太低而不滿,也對每日處理事務之繁雜而不快。
    總自豪於其進士身份,自覺這是唯一能夠在楊慎麵前拿出手的身份,便緊著掛在嘴邊,不斷緬懷自己乃是朝見過天子的正德十二年丁醜科會試中了進士,在殿前寫過策論之人。
    對於他來說,能在策論上,將行卷寫的條理清晰,似乎已經是不容易的事情了,他總認為自己不應當在三甲中隻得到末流的位置。
    說實在的,此情此景,楊慎一語評之,就隻能是宛如深閨怨婦了。
    然而就是這麽個人,也許是今日一日來,唯一給楊慎留下些許好感的人了。
    這自然不是從麵上看出來的東西。
    打發了他那一股子巴結上官的癡纏後,楊慎在文書倉庫之中翻閱到了他最近一段時間的履曆。
    這份履曆一點兒也不複雜,說的就是他於正德十五年調任於此,成為主簿,負責文書的事情。
    仔細觀瞧之後,楊慎發現,他自出任主簿以來所做之事皆為小事,雜事。
    也斷過案子,似這偷雞摸狗來報官的,他判了不少。
    所用的手段,用一句笨拙,都是誇獎了他了。
    能力,著實不行。
    隻不過,其中有一小節闡述了他的一件,嗯...應當可以說是相當白癡之事。
    正德十六年七月,吏部員外郎,協吏部主事二人,應考功司之考,檢天下九品官員,五年以來之功績,察有肅寧縣主簿徐官,字伯賢,可備舉為知縣,可往浙江承宣布政司溫州府平陽縣出任為縣丞,徐官以自身能力不足,資曆尚淺為由,拒之。
    楊慎看到這一段之後,他笑了笑,然後關於這個徐官的卷宗,就直接放下了。
    沒有必要看。
    最起碼,他從這份卷宗上麵看到了良心這種東西。
    曉得自己能力不成,就不去禍害人,這不也是挺好的事情嗎?
    主簿,典史,縣尉,知縣等各個官員,在縣中主簿這裏乃是有著明麵上的記錄,這些記錄都是記錄縣中官員所行政令的詳盡。
    楊慎首先要看的就是這些東西。
    這些東西,他們不敢涉及過深。
    目前時局雖然已是渾濁之世,可畢竟還沒差勁到朝廷對下麵一丁點兒管轄之能都沒有的地步。
    朝廷既然對於地方上仍然具有實際控製的能力,那麽這些最顯眼的地方,一定就不會“作假”。
    就算詞藻堆砌一些,功勞誇大一些,過錯掩埋得深刻一些,總也需要與現實相照應才行。
    絕對不會讓沒做過的事情出現,或者讓犯下的過錯消失。
    楊慎就這樣翻閱著縣中官員的履曆,同時也在對比著縣誌。
    正德六年九月中旬,辛未科殿試同進士馬朝卿,出任肅寧縣知縣。
    正德六年九月下旬,典史秦雙成,縣尉史參,因年老體衰而辭官職,同月,新任典史黃為,縣尉魯中上任。
    正德六年十月中旬,縣尉魯中,編練鄉勇,訓之以長槍陣,操之以縣中青壯。
    正德六年十月中旬,知縣馬朝卿斷縣中舊案,耕牛案一件,殺人案兩件,侵占良田案兩件,眾皆信服,百姓謂之曰能。
    正德六年十月下旬,知縣馬朝卿率縣中百姓,修繕水渠,水車。
    正德六年十一月上旬,知縣馬朝卿走遍縣中,選縣中主道其二,采買良石,填補其缺。
    ......
    正德七年四月上旬,縣中大小官員,吏卒皆應朝中禮部,戶部所應,勸農桑,罷商賈,縣上下萬眾而一心,青苗而禾出矣。
    正德七年四月中旬,本縣牢中現有破損處十餘,皆為磚牆日久而損毀,而縣中之存,石料資材皆不充足,幸有縣中德行高潔之鄉紳,以家資彌補,終至完備。
    ......
    正德八年二月上旬,知縣勒令縣中,強開商路,縣中生民暫得一時之便,皆言縣令之好,然縣中上下無不擔憂,唯恐有誤農時。
    正德八年五月中旬,縣中奏請工部,以能工巧匠者,擴縣學,鼓蒙學,眾皆以為善!
    正德八年五月下旬,知縣奏請禮部,招納師者,授業縣中大小童蒙之學,以為善舉,然則不顧縣中積蓄,與縣中望族對峙日久不下,知縣不耐,強行推之,魏家家主魏南北怒而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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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德十年七月,朝中有吏部主官稽考功績,知縣馬朝卿應受上考,無過,當升任之,然則知縣報備其任中小過小錯十一件,稽考功績為中等,不升不降,任保留原職。
    正德十年九月,知縣馬朝卿因遊水不掛衣衫而偶感風寒,縣中縣外醫者,盡招之所醫,其中香河縣之醫王寶貴,佐以良藥,治之頗有起效。
    ......
    正德十年十一月,知縣馬朝卿病情突然惡化,因卒於城西家中,其妻餘氏於月餘之前攜子至於縣中,帶父回鄉安葬,百姓皆慟。
    正德十一年三月,肅寧縣縣郊,玉泉山之近,有不知亦不知其所何來之匪寇盤恒。
    正德十一年五月,甲戍科殿試金榜,三甲第五名進士......
    這份正德年間的縣誌,以及肅寧縣官員錄事策,幾乎與尋常的書冊沒什麽區別。
    很規矩,很板正,沒有過多辭藻堆砌之處,頂多也就是有著幾個帶有明顯個人意向的句子,但並不妨礙觀看,因此似乎也看不到偏頗的地方。
    於是乎,楊慎看了一遍之後,就將卷宗放下,準備去看下一份卷宗。
    下一份卷宗乃是關於刑名一類的事情,這一類事情自然也是頂......
    不對!
    這份卷宗好像有不對勁的地方!!!
    目光下意識回到那一份詳實記錄官員所辦之事的卷宗。
    楊慎眉頭皺起,幾乎要鎖進骨頭裏去。
    再翻一遍。
    如同第一次閱覽時一樣,裏麵沒有什麽特別之處,最近二十年以來,知縣更替,以及上任以來的事情,主簿更替,以及上任以來所辦之事,典史,縣尉,甚至是獄中牢頭,捕快之首,連用刑上枷這樣的事情,都有數件記錄其中。
    很繁瑣,也很細致。
    而觀看其中內容,最近二十年以來,唯一值得關注的一點,即是官員更替略顯頻繁。
    隻是,這也並不是稀奇的事情。
    要知道,劉六劉七之亂,直至今日,也才過去十年而已。
    而自那以後,整個大明境內,類似的亂象,層出不窮。
    各地都有可能會蹦出幾個土匪,大旗一立,就要造反。
    大部分都是那種腦子拎不清楚的弱智,可亦有一些,乃是仿效劉六劉七,裹挾百姓,能夠對城市造成巨大威脅的存在。
    無論哪種情況出現,都會令縣城,州府出現動蕩。
    久不停歇的話,官員出現變動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而肅寧,恰好就是受到山賊之害頗為嚴重的地方。
    這似乎並沒有值得注意的地方。
    那麽...問題是在哪裏呢?
    楊慎絲毫都不會懷疑,關於這份卷宗裏麵的問題,乃是他過於多心,而判斷失誤。
    因為剛才把卷宗丟下的那一瞬間,心中的悸動之感幾乎讓他感到窒息。
    類似的不祥預感,他隻在當初,剛在翰林院任職之時,看見自家父親,接受寧王朱宸濠所贈之禮時有過一次。
    後來的事情,不必多說,那寧王白癡發動了一場持續時間不過四十九天的叛亂。
    這爛攤子到目前為止都還沒解決呢?
    他們楊家一屁股爛賬,且先不提。
    江西那一堆事兒之後的遺留問題,那才是真正叫人頭大的玩意兒。
    南昌那裏,都特娘快成難民營了!
    流民,海盜,水賊,倭寇。
    老父楊廷和那般擅長養氣,不容易叫人看出深淺的人,都不止一次表示過,想叫朱宸濠再活過來,然後生啃了他。
    然後,現在,此時此刻,他楊慎又出現了相同的悸動感。
    他有種感覺,感覺自己是看見了什麽,眼睛雖然忽略了它,可心卻沒有。
    一時半會兒之間,他還找不出來那是什麽,這可真是個叫人略感煩躁的事情。
    再度掃看了一遍,還是沒有。
    梅開三度,還是沒有看到有問題的地方。
    不對啊?這究竟是何處存在了問題,沒有發現呢?
    楊慎在眼前這個問題上糾結起來。
    於一個天才而言,鑽牛角尖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因為他們幾乎走不到死胡同裏去。‘
    可對於他們而言,鑽牛角尖亦是一件,即難以自拔的事情,因為他們會絞盡腦汁的去想自己想不通想不透的問題。
    這一琢磨,就直接琢磨到了吃飯之後。
    楊慎甚至沒有去看一眼肅寧縣縣衙晚上所供應的晚餐是什麽,連味道如何,都不甚清楚,心中更是忽略了為何這縣丞張濂,徹夜未歸。
    隻是一門心思計較著,那份卷宗裏,到底隱藏了什麽重要的事情。
    直到夜半三更,油燈點著了未有歇息,蠟燭也換過備用的數根。
    想到腦仁都生疼的楊慎,略感疲憊的看了看天色。
    夜空之中,明月高懸,無數星辰匯聚,一副良辰美景,若是閑暇之時,效仿古人攜妻子遊與庭中,乃是不錯的美事。
    可思緒卻放不到那些閑情逸致上麵。
    手中卷宗內的問題,此刻正緊緊牽動著楊慎內心的那根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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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目前能夠確信,這裏麵隱藏著一個巨大的隱患,一個必然惡劣,腐爛,肮髒,惡臭的問題就潛藏在這份卷宗之內。
    這是楊慎再三觀看,思考之後唯一確信的事情。
    隻是,它是涉及到什麽樣的肮髒與醜惡呢?
    楊慎目光稍稍挪移,從天空挪入了庭院之中。
    幾名同行的護衛,三人為一隊,分別在庫房的內門以及大門處守護著,又分作兩班,一些人休息,一些人負責警戒。
    楊慎猶豫起來。
    自己是不是要仿效陸斌,召一兩個士卒過來,然後分析這份卷宗?
    突然間,隻聽得吱呀!一聲動靜,庭院間從側門處,溜進來一個矮小的身影。
    鬼鬼祟祟模樣,似乎又緊張,又賊兮兮。
    好在,護衛們都習慣了。
    正如陸斌說的那樣,它在這群從安陸州出來的兵卒們麵前,大抵就是沒有形象可言的,他是什麽德行,大家夥兒實在是再熟悉也沒有了。
    而楊慎,則悲哀的發現,自己這等清貴的,好為人師的人,竟也開始習慣陸斌這副沒個正形的模樣,並習以為常。
    “你怎麽這會兒才來?你去了何處?”楊慎直接問道。
    “去四處轉了一轉,有不少收獲,我先進屋裏去,別叫人瞧見。”陸斌有些緊張。
    因為他是偷摸溜出來的,雜役間留了他一處床,乃是柴房裏頭的墊的草鋪子。
    本來打柴的一個雜役是要同他一起睡的,好在走運的是,打柴的那人沒到半夜的時候就回去了,揣著一些晚上吃剩下的東西,說是要給家裏子女嚐嚐味道。
    然後他才有這機會溜出來。
    “正好,我也有一些事情要同你說,你先進入房中,你我詳談。”
    楊慎一下子就放鬆了不少,說來也很奇怪。
    他雖然遵循自己父親教導的那一套規矩,可麵對陸斌這十歲大點兒的臭小子時,這份規矩他楊慎卻遵循的不是那麽嚴苛。
    甚至心中鬆了一口氣,下意識想到:這下好了,不比委身去尋他人征詢意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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