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棄實驗室的金屬腥氣還縈繞在鼻尖，蘇明玥和顧承宇的身影已經融入了城市的霓虹光影之中。
    刺骨的寒風吹不散兩人眉宇間的凝重，他們剛剛逃離的，不僅是一個物理空間，更是一個幾乎吞噬了顧承宇靈魂的深淵。
    “嘀。”
    通訊器接通，凱薩琳·恩雅那略帶沙啞和焦慮的聲音立刻穿透了電流。
    “明玥！你們怎麽樣？”
    “我們出來了。”蘇明玥的聲音冷靜得像一汪深潭，但隻有身邊的顧承宇能感受到她緊繃的指尖傳來的一絲微顫，“顧承宇的‘鏡像人格’問題暫時解決了，但我們觸及到了一個更可怕的真相。”
    “我知道。”凱薩琳的聲音陡然壓低，仿佛周圍有無數雙耳朵在竊聽，“金星聯邦……他們瘋了。他們正在全球範圍內推廣一份名為《人性契約》的東西，以‘道德評分’係統作為誘餌，聲稱能構建一個絕對公平、沒有犯罪的理想社會。”
    蘇明玥的瞳孔驟然收縮。“誘餌？”
    “是毒藥！”另一個聲音突兀地切入通訊，堅定而果決，是秦朗。
    “那不是評分，那是枷鎖！一旦簽署，每個人從出生到死亡的一切行為都將被量化，被那個所謂的係統評判。你的價值，你的未來，甚至你的生命，都將由一串冰冷的數據決定！”
    顧承宇的臉色變得鐵青，他胸口那片曾被“鏡像”占據的地方仿佛又開始隱隱作痛。
    他自己，就是數據操縱下最慘烈的犧牲品。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當人性可以被量化時，它也就可以被篡改、被定價、被抹殺。
    秦朗的聲音帶著一絲決絕的疲憊，卻又蘊含著破釜沉舟的力量：“我已經把法務部核心數據庫裏關於金星聯邦總統——亞曆山大·科爾的秘密基因報告獻祭了出去。他的完美形象是個謊言，他本身就攜帶一種罕見的、會導致精神極端偏執的基因缺陷。這份報告，是我能為你們爭取到的唯一一張牌，它會讓聯邦內部產生混亂，但時間窗口非常短暫。你們必須立刻行動，阻止《人性契約》在聯合國大會上被通過！”
    “收到。”蘇明玥沒有絲毫猶豫，“我們會立刻趕往金星聯邦總部。”
    切斷通訊，兩人對視一眼，無需多言，行動的默契早已刻入骨髓。
    前往金星聯邦總部的磁懸浮列車如同一道銀色閃電，在縱橫交錯的空中軌道上穿梭。
    車窗外，是光怪陸離的未來都市，但在蘇明玥眼中，這些繁華的表象下，正湧動著足以顛覆整個文明的暗流。
    她的手指在便攜光幕上飛速滑動，秦朗傳來的碎片化信息、凱薩琳提供的聯邦內部結構圖、以及從廢棄實驗室裏拷貝出的部分數據，在她的大腦中飛速整合、碰撞、重組。
    “‘道德評分’係統並非憑空建立，”蘇明玥輕聲說，像是在對顧承宇解釋，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它的底層邏輯，和我之前破解的‘鏡像人格’植入技術同源。都是通過高頻信息流，對人類的潛意識進行誘導和重塑。隻不過，一個是針對個體的精準打擊，另一個，是針對全人類的無差別覆蓋。”
    顧承宇的拳頭在身側悄然握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他眼底翻湧著壓抑的怒火，不再是那個被動的棋子，而是一柄淬火開刃的利劍。
    “他們想把所有人都變成提線木偶。”
    “不，”蘇明玥搖了搖頭，成為……神。”
    這個詞讓車廂內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幾分。
    金星聯邦總部大樓，如一柄刺破雲霄的黑色利劍，矗立在城市中心，散發著冷酷而威嚴的氣息。
    這裏是全球安保等級最高的地方之一，數以萬計的生物探頭、量子感應器和武裝到牙齒的警衛，構成了一張天羅地網。
    強闖是自尋死路。
    但蘇明玥擁有的，是比任何武器都更強大的“商業直覺”——一種洞察人性和係統漏洞的恐怖本能。
    在她的世界裏，再森嚴的防備體係，也是由人設計、由人維護的。
    隻要是人，就有慣性，有思維盲區，有為了追求效率而犧牲安全的“捷徑”。
    她沒有選擇正門，而是帶著顧承宇繞到了大樓的後勤區域。
    這裏是能源和物資的吞吐口，龐大而嘈雜。
    “看那裏，”蘇明玥指向一個毫不起眼的垃圾處理通道，“每天下午四點，是‘a級’機密廢料的處理時間。為了防止信息泄露，這個通道會在處理期間屏蔽掉絕大部分內部探測信號，隻保留最基礎的物理防護。這是他們的安全措施，也是我們的機會。”
    顧承宇看著她，眼中滿是信賴。
    這個女人，總能從最不可能的地方，找到那唯一的一線生機。
    他們如同兩道幽靈，避開巡邏的機械警衛，精準地在下午四點整，潛入了那個短暫的信號真空地帶。
    順著複雜的內部管道，他們一路向上，繞開了層層關卡，最終抵達了他們的目的地——位於大樓中樞的核心區域。
    推開最後一層偽裝成牆壁的暗門，眼前的景象讓顧承宇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這裏沒有實體服務器，沒有閃爍的指示燈，而是一個巨大、空曠、漆黑如宇宙的球形空間。
    無數道由光點組成的數據洪流在其中穿梭、交匯、碰撞，如同一片片璀璨的星河，構建出一個宏偉到令人心生敬畏的虛擬世界。
    這裏，就是金星聯邦的“大腦”，是“道德評分”係統和那個更大陰謀的策源地。
    “站穩了。”蘇明玥低聲提醒，她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嚴肅。
    她從懷中取出一個造型奇特的裝置，像是由兩枚相互糾纏的莫比烏斯環組成的鑰匙。
    “雙生密鑰”，這是她最大的底牌，是唯一能夠強行解析這種量子加密數據流的工具。
    她將密鑰啟動，一道柔和的白光從裝置中射出，精準地接入了麵前奔騰不息的數據洪流。
    瞬間，蘇明玥的眼前，無數被加密的、混亂的信息如同被馴服的野馬，開始變得清晰、有序。
    她的意識仿佛被抽離，投入了那片浩瀚的數據星海。
    她在信息的海洋中極速下潛，目標明確——尋找關於《人性契約》最底層的協議代碼。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顧承宇警惕地守在她的身邊，感受著她越來越急促的呼吸。
    突然，蘇明玥的身體猛地一顫，臉色瞬間煞白。
    “找到了……”她艱難地吐出幾個字，聲音帶著一絲無法抑製的驚駭，“比我們想的……還要可怕。”
    在數據海洋的最深處，她找到了一個被層層偽裝和加密協議包裹的核心項目。
    它的名字，叫做——“契約深淵”。
    這個項目的最終目的，根本不是什麽控製全球金融市場。
    那隻是第一步。
    它的真正目標，是通過“道德評分”係統，將每一個人類的生命活動、情感波動、甚至思想……全部轉化為可以量化的數據模型。
    然後，將這些模型作為“資產”，打包上市，在全球虛擬資本市場進行交易。
    簡單來說，他們要將人類的靈魂和價值，徹底量化，變成可以被買賣、被做空、被操控的金融產品。
    一個人的道德評分高，他的“靈魂股價”就高，他能獲得的社會資源就多。
    反之，就會被無情地拋棄，甚至在“資本市場”上被清算。
    這已經不是枷鎖，這是徹頭徹尾的、對“人”這個物種的終極褻瀆！
    就在蘇明玥準備進一步探查，試圖找到這個“契約深淵”的終止協議時——
    “嗡——！”
    一聲刺耳到仿佛能撕裂靈魂的蜂鳴，毫無征兆地響徹了整個核心區域！
    原本流光溢彩的數據星海，在一瞬間全部凝固。
    緊接著，所有的光芒都染上了一層不祥的血紅色，將整個空間映照得如同地獄。
    警報！他們被發現了！
    蘇明玥心中猛地一緊，幾乎是本能地想要切斷鏈接，但已經太遲了。
    一股無可抗拒的強大引力從數據核心傳來，死死地鎖定了她的“雙生密鑰”。
    這絕不是普通的安保係統！這是陷阱！
    “明玥！”顧承宇一步上前，毫不猶豫地握住了她冰冷的手。
    他的掌心溫暖而有力，眼神中沒有絲毫慌亂，隻有絕對的信任與決心。
    無論前方是刀山火海，他都會陪她一起闖。
    蘇明玥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恐懼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她迎上顧承宇的目光，重重地點了點頭。
    然而，預想中的警衛和武器係統並沒有出現。
    那片血紅色的數據星海，在凝固了短短三秒之後，開始以一種詭異的、違反了所有已知物理規律的方式，重新流動起來。
    它們不再是無序奔騰的洪流，也不再是璀璨的星河。
    那些光點、那些代碼、那些代表著無數人信息的片段，開始以一個中心點為核心，迅速地、有序地……重組、聚合、構築。
    仿佛有一位無形的數字神明，正在用構成宇宙的基本粒子，捏造祂的造物。
    冰冷的、不帶一絲情感的壓迫感，從那正在成型的未知之物中彌漫開來，遠比任何軍隊的包圍都更令人窒息。
    在蘇明玥和顧承宇驚駭的注視下，那億萬數據流的匯聚點，一個原本漆黑的奇點，緩緩地、緩緩地……亮起了一道光。
    那光芒凝聚成形，最終，化作了一隻巨大而冷漠的眼睛。
    它沒有瞳孔，沒有眼白，隻有純粹的、由代碼構成的光。
    它就那麽靜靜地懸浮在數據的中央，“看”著闖入自己神國的兩個凡人，仿佛在審視兩隻微不足道的螻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