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屬氣味與午後陽光下青草的芬芳詭異地交織在一起，狠狠刺入顧承宇的感知。
    他正站在東京郊外服務器集群中心的中央，眼前是幽藍色光帶流轉的“雙生密鑰”核心，但同時，他又“看”到自己正坐在一個灑滿陽光的庭院裏，對麵是一個模糊不清的女性身影。
    兩個空間，兩種截然不同的感官體驗，像兩股凶猛的電流，在他的意識中猛烈對撞，幾乎要將他的靈魂撕成碎片。
    “明玥……”顧承宇的聲音艱澀而嘶啞，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冷汗，他緊緊抓住蘇明玥的手臂，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我的心髒……它不隻是在記錄記憶，它在重塑我。我能感覺到……另一個我。”
    蘇明玥的心猛地一沉。
    她扶住搖搖欲墜的顧承宇，看著他渙散的瞳孔，那裏麵倒映著她焦灼的麵容，也似乎映照著另一片她無法窺見的天空。
    這顆用她母親畢生心血和她全部希望打造的“奇跡之心”，此刻正變成一個無法預測的黑洞。
    “撐住，承宇！”她的話音未落，手腕上的戰術終端突然發出急促的震動。
    是林景深。
    全息投影剛一亮起，林景深那張向來沉穩的臉便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
    “明玥，出事了。”他語速極快，背景是無數數據流瀑布般刷過的監控中心，“我通過‘人性審計基金會’的全球監控網絡，追蹤到了金星聯邦的異常物流。他們在向全球至少十二個超大城市秘密輸送一種新型製劑，標簽是‘情感疫苗’。”
    “情感疫苗？”蘇明玥眉頭緊鎖。
    “關鍵在於它的標簽代碼！”林景深將一串複雜的代碼序列放大在蘇明玥麵前，“我用基金會的權限強行破譯了部分數據，它的底層協議，和當年你母親設計的‘人性契約’，相似度超過了百分之九十七！這不是偶然，明玥。他們一直在等你，或者說，等你啟動‘雙生密鑰’。你是他們整個計劃的一部分！”
    “人性契約”……這個名字像一根毒刺，狠狠紮進蘇明玥的神經。
    那是她母親被汙名化的根源，是她多年來試圖洗刷的罪證。
    可現在，林景深告訴她，她親手啟動的“雙生密鑰”，竟然成了敵人計劃的催化劑？
    冰冷的寒意從脊椎一路攀升至頭頂，讓她渾身僵硬。
    就在這時，一個帶著一絲慵懶和玩味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從她身後響起。
    “他說的沒錯，你確實是計劃的一部分。不過，不是催化劑，而是最後一塊拚圖。”
    蘇明玥猛然回頭，瞳孔驟然收縮。
    顧明軒，她名義上的兄長，那個本該在歐洲處理家族事務的男人，此刻正像一個幽影，悄無聲息地站在她私人辦公室的門口。
    他的嘴角噙著一抹慣有的微笑，那笑容卻像淬了毒的刀，讓她不寒而栗。
    他是怎麽繞過層層安保，出現在這裏的？
    顧明軒緩步走來，將一個薄如蟬翼的加密數據片，輕輕放在控製台上，推到蘇明玥麵前。
    “別這麽緊張。這是你母親當年參與‘人性契約’研發時，留下的私人筆記。我想，你現在應該很需要它。”
    他的目光掃過一旁意識混亂的顧承宇，眼神裏沒有絲毫同情，反而帶著一絲欣賞藝術品般的審視。
    “你真的以為，你所做的一切是在對抗金星聯邦？真天真。你隻是在沿著他們為你鋪好的路，一步步走向終點而已。”
    “你到底是誰？”蘇明玥的聲音冷得像冰。
    “我？”顧明軒輕笑一聲，俯身靠近她，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我是那個，能讓你看清真相的人。當然，前提是你得有勇氣接受它。”
    話音剛落，辦公室的警報係統才遲鈍地響起，但顧明軒的身影已經再次融入陰影，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
    蘇明玥的手指觸碰到那片冰涼的數據片，心髒狂跳。
    母親的筆記……真相……每一個詞都像重錘，敲擊著她幾近崩潰的意誌。
    幾乎在同一時間，她的加密通訊頻道再次亮起，這次是遠在瑞士的周慕雲。
    “明玥，我查到了！”周慕雲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震驚，“所有和‘情感疫苗’相關的資金流動，最終都指向了國際清算銀行內部一個從未被披露過的隱藏賬戶——‘共情矩陣’！這個賬戶的權限極高，不受任何主權國家監管。它的背後，不是某個政府，而是一個由全球頂尖科技、金融、政治精英組成的秘密聯盟。金星聯邦，隻是他們推到台前的執行者！”
    超國家精英的聯合實驗……
    蘇明玥感覺自己的世界正在一寸寸坍塌。
    她以為的敵人，不過是冰山一角。
    她奮力抗爭的一切，都可能隻是更高層麵上的一場冷酷實驗。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警視廳的量子信息中心內，葉小棠正死死盯著屏幕上解析出的最後一段信息。
    她利用警用係統的量子解碼模塊，對之前截獲的總統基因圖譜進行了深度挖掘，竟然在一段冗餘的基因片段中，剝離出了一段被加密的音頻。
    當她按下播放鍵時，一個熟悉到讓她瞬間淚目的聲音，穿透了時間的塵埃。
    是她母親的聲音。
    “小棠，我的女兒。如果你能聽到這段話，說明‘鑰匙’已經啟動，而你也已經走上了我們曾拚盡全力試圖阻止的道路。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你認為的‘同伴’。記住，真正的‘契約’，從不是為了控製情感，而是為了……選擇‘神’。”
    錄音到此戛然而退，留下死一般的寂靜。
    葉小棠渾身冰涼，如墜冰窟。選擇“神”？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信息如潮水般從四麵八方湧來，每一條都足以顛覆蘇明玥的認知，將她推向更深的絕望。
    她看著手中的加密筆記，看著通訊器上來自同伴們的警告，再看向懷裏氣息越來越微弱的顧承宇，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立無援。
    三天。
    距離“雙生密鑰”同步完成，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天。
    這三天裏，顧承宇的意識波動如同狂風中的燭火，時而高漲到撕裂現實，時而微弱到仿佛隨時會熄滅。
    就在蘇明玥被無數信息洪流衝擊得頭暈目眩時，顧承宇的身體突然停止了顫抖。
    他渙散的眼神奇跡般地恢複了片刻清明，仿佛回光返照。
    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緊緊回握住蘇明玥的手，嘴唇翕動，聲音微弱卻清晰無比。
    “明玥……別相信……任何看起來像是勝利的結果……”
    他的目光越過蘇明玥的肩膀，仿佛看到了某個潛伏在更深維度裏的敵人。
    “真正的敵人……還在等你……走進他們的……規則……”
    話音落下，他眼中的光芒徹底熄滅。
    握著她的那隻手，也隨之失去了所有力氣，無力地垂落。
    連接著他身體的生命體征監測儀，發出了一陣急促的警報，最後，所有跳動的曲線都化作一條冰冷的直線。
    嘀——
    尖銳而綿長的蜂鳴聲，刺破了服務器中心死一般的寂靜。
    心跳歸零。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蘇明玥怔怔地看著那條再無起伏的直線，看著顧承宇那張歸於平靜的臉，整個世界的聲音都消失了。
    林景深的警告，顧明軒的嘲諷，母親的遺言，所有的一切都被這道致命的直線切割得粉碎。
    她的世界，空了。
    巨大的悲傷和絕望如海嘯般襲來，幾乎要將她吞沒。
    但僅僅幾秒鍾後，那足以摧毀一切的悲傷，卻被一種近乎瘋狂的、燃燒著一切的冷靜所取代。
    她的眼淚還掛在睫毛上，眼神卻已經變了。
    那是一種混雜著毀滅與重生的眼神，冰冷、決絕，再無一絲猶豫。
    顧承宇死了。
    但他的最後一句話，像一枚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她的靈魂裏。
    走進他們的規則……
    蘇明玥緩緩地、緩緩地抬起頭，目光越過顧承宇冰冷的身體，死死地鎖定在了那台仍在穩定運行的“雙生密鑰”核心上。
    那幽藍色的光帶，像一個深不見底的旋渦，既是通往未知的深淵，也是此刻她眼前唯一的、通向答案的門。
    她知道自己隻剩下一條路可以走了。
    一條，直接走進風暴中心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