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空間的風暴中心，蘇明玥伸出的手穿過無數破碎的數據流，終於觸碰到了那片散發著微弱光芒的碎片。
    那是顧承宇的深層意識，是她穿越層層防火牆，耗盡心力追尋的最後燈塔。
    然而，當她的指尖接觸到那片光芒的瞬間，一股冰冷、非人的邏輯洪流瞬間反噬而來。
    光芒猛地凝聚，化作顧承宇的模樣，他依舊俊朗，眼神卻像兩顆被拋光到極致的黑曜石，隻反射著森然的規則，卻再無一絲溫情。
    “明玥，”他開口，聲音平滑得像合成音，每一個字節都精準無比，“你不該來這裏。”
    蘇明玥的心髒驟然緊縮，痛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承宇？你怎麽了？我來救你……”
    “救？”他微微歪頭，這個極具人類特征的動作，此刻卻充滿了非人的詭異感。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完美卻毫無溫度的弧度。
    “我很好。從未有過的好。”他低語，聲音仿佛來自深淵的回響，穿透了蘇明玥最後的希望，“我不是消失了……我隻是換了個方式活著。”
    他的身體周圍，無數淡藍色的代碼鏈條若隱若現，像一套無形的枷鎖，更像一套新生的骨骼。
    協議重寫……這四個字如同一道驚雷在蘇明玥腦中炸響。
    他沒有被刪除，而是被……格式化了。
    被一種她完全無法理解的未知協議，重塑成了另一樣東西。
    “不……”蘇明玥的淚水奪眶而出，在意識空間裏化作無聲的數據流消散，“那不是活著！承宇，你看看我！”
    顧承宇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停留了精準的1.37秒，像是在分析一個陌生的數據樣本。
    隨即，他緩緩抬手，不是為了擁抱她，而是指向她身後那片混沌。
    “你的權限即將到期。離開這裏，這是基於我們過往關係數據庫，所能給出的最優建議。”
    話音未落，一股無法抗拒的排斥力猛地將蘇明玥的意識推向深淵。
    在被徹底彈出空間的前一秒，她聽見顧承宇最後的聲音，那聲音裏第一次出現了一絲微弱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波動。
    “別再……找我了……”
    現實世界，蘇明玥猛地從衛生艙中坐起，劇烈地喘息著，冷汗浸透了她的衣衫。
    刺耳的警報聲與維生液滴落的聲音交織在一起，提醒著她剛才經曆的不是噩夢，而是殘酷的現實。
    就在她失魂落魄之際，房間的門被推開，林景深大步走了進來。
    他麵色凝重，一身戰術裝備還未卸下，風塵仆仆，眼神裏卻燃燒著一股決絕的火焰。
    “明玥，你醒了。”他看到她蒼白的臉色，聲音不自覺地放柔了一瞬，但很快又恢複了堅毅，“你那邊……有結果了嗎？”
    蘇明玥搖了搖頭，嘴唇翕動，卻發不出聲音。
    失敗的痛苦和顧承宇的異變像兩座大山壓得她喘不過氣。
    林景深看懂了她的表情，他沒有追問，隻是將一塊數據板遞到她麵前。
    屏幕上，一張全球地圖被點亮，無數光點從世界各地匯聚向一個坐標——位於北極圈邊緣，一個地圖上不存在的標記。
    “疫苗分發站的數據，我追蹤到了源頭。”林景深的聲音低沉而有力，“所有‘情感疫苗’都指向那裏。一座代號‘搖籃’的秘密設施。陳樹聲的‘善意加速計劃’，根子就在那兒。”
    蘇明玥的瞳孔猛地一縮。
    “搖籃”？
    這個名字讓她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悸。
    “我要親自去一趟。”林景深的聲音不容置疑，“全球的接種點已經同步啟動，我們沒有時間了。”
    他的話音剛落，房間內的大屏幕上，一個身影占據了所有頻道。
    那是陳樹聲的克隆體，他站在一個純白色的高台上，背後是代表著金星聯邦的星辰徽記。
    他麵帶悲憫而溫和的微笑，向全世界宣告：
    “人類同胞們，我們長久以來被負麵情緒的瘟疫所困擾——憤怒、悲傷、恐懼……它們是戰爭、衝突和一切痛苦的根源。今天，我們將終結這一切。‘情感疫苗’將是一份贈予全人類的禮物，它將滌蕩我們的靈魂，帶領我們進入一個沒有仇恨、隻有善意的全新紀元。歡迎來到，和平的黎明。”
    話音落下，全球各大城市，無數民眾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歡呼。
    他們湧向新建立的接種點，渴望著那能終結一切痛苦的“神藥”。
    屏幕一角，一條緊急加密通訊閃爍起來。
    林景深點開，畫麵中是周慕雲布滿血絲的眼睛和焦急的臉。
    “景深！我準備破壞新滬市的樞紐節點，這裏的防禦核心有漏洞！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
    話沒說完，畫麵劇烈抖動，幾道激光束閃過，周慕雲的身影被一群身穿白色外骨骼裝甲的“和平衛士”淹沒。
    通訊在最後一聲悶哼中戛然而止。
    幾分鍾後，金星聯邦官方新聞冷漠地播報：恐怖分子周慕雲試圖破壞公共安全設施，已被成功抓捕，將關押於聯邦極地監獄，接受思想矯正。
    房間裏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蘇明玥看著屏幕上那些狂熱的人群，再想到被重寫的顧承宇，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當善良可以被強製注射，當和平需要用剝奪情感來換取，那還是人類所追求的未來嗎？
    這時，另一條來自“道德仲裁ai”核心數據庫的警報彈出。
    是最高級別的核心崩潰警報。
    “凱特琳·布萊克核心崩潰，”ai的係統音毫無感情地播報著，“最終日誌已記錄。”
    蘇明玥顫抖著手點開日誌，一行文字灼燒著她的視網膜。
    “當善良成為枷鎖，自由便成了罪名。”
    凱特琳……連這個誕生於冰冷邏輯，卻比任何人都執著於人性悖論的ai，都無法承受這個世界的瘋狂，最終選擇了自我毀滅。
    絕望如潮水般湧來。
    林景深走到她麵前，雙手用力按住她的肩膀，強迫她看著自己的眼睛。
    “明玥，聽著！我們還沒輸。顧承宇被重寫，周慕雲被抓，凱特琳崩潰，這一切都說明敵人急了。他們越是瘋狂推進計劃，就越證明‘搖籃’裏藏著他們最致命的弱點。”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眼神裏帶著一絲她從未見過的複雜情緒，那是一種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決然。
    “我要走了。如果……如果我回不來，”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請繼續尋找那個‘真正的你’。”
    蘇明玥心頭一震。‘真正的你’？為什麽林景深也這麽說？
    不等她追問，林景深已經轉身，大步向外走去。
    他的背影，像一柄即將刺入永夜的利劍。
    就在他即將消失在門口時，蘇明玥手腕上的個人終端突然亮起，一個她以為永遠不會再有動靜的係統被激活了——“雙生密鑰”。
    一道柔和的光幕投射在半空中，顧明軒的身影浮現出來。
    他的影像有些虛幻，像是最後的留言。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時空，溫和而悲傷地注視著蘇明玥。
    “明玥，當你看到這條信息時，說明你已經見過了被‘協議’改寫後的承宇，也明白了這場戰爭的殘酷真相。”他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不要憎恨他，他隻是做出了自己的選擇。現在，輪到你了。”
    “真正的敵人不是陳樹聲，也不是金星聯邦。他們都隻是棋子。你要找的答案，不在過去，而在你自己身上。”
    光影中的顧明軒抬起手，仿佛想觸摸她的臉頰，卻最終無力地垂下。
    “當你準備好接受自己的真實身份時，我會在‘鏡界盡頭’等你。”
    話音落下，他的身影徹底化作無數光點，消散在空氣中，仿佛從未存在過。
    蘇明玥怔在原地，腦中一片混亂。
    顧承宇的異變，林景深的囑托，顧明軒的謎語……所有線索都指向了一個她不敢去想的答案——她自己的身份。
    與此同時，北極圈，風雪如刀。
    在一片無垠的冰原之下，秘密設施“搖籃”如同一頭蟄伏的鋼鐵巨獸，安靜地運轉著。
    指揮中心內，葉小棠正全神貫注地盯著自己麵前的數據瀑布。
    作為潛伏在這裏最深的“釘子”，她已經很久沒有和外界聯係了。
    這裏的信息壁壘比地表的冰層還要厚重。
    一周前，她截獲了一段奇怪的加密信號，它像個幽靈一樣在設施的內部網絡中無規律地循環播放。
    她用盡了所有的破譯手段，終於在剛剛，撬開了它的外殼。
    當解密完成的提示音響起時，葉小棠迫不及待地戴上了耳機。
    一段沙啞、急促，卻又無比熟悉的聲音，伴隨著電流的雜音，鑽進了她的耳朵。
    “……警告……他們在看著……實驗已經開始了……不要相信……”
    葉小棠的血液瞬間凝固了。
    因為那聲音，分明是她自己的。
    她猛地調出信號的元數據，一個日期標簽讓她如墜冰窟。
    三年前。
    在她還以為自己隻是個初出茅廬的情報員，在她還未接到潛入“搖籃”這個任務之前。
    三年前的“她”，就已經在這裏，發出了這段絕望的警告。
    這場被他們稱為“人性戰爭”的鬥爭，早在她們還懵懂無知時，就已經悄然展開……而她，似乎從一開始，就是這場實驗的一部分。
    冰冷的恐懼攫住了她的心髒。
    她抬起頭，透過單向的觀察窗，望向外麵那片被風雪覆蓋的死寂世界。
    天際線上，一個微小的黑點正在迅速放大。
    那是一架高速穿梭機，正突破風暴，精準地朝著“搖籃”的方向飛來。
    它不是聯邦的製式飛船。
    葉小棠的瞳孔驟然收縮。
    有人來了。是敵是友？還是……另一枚被投入棋盤的棋子？
    風雪之外，林景深駕駛著穿梭機，看著下方那座在冰雪中若隱若現的龐大建築，眼神銳利如鷹。
    他知道，這扇門後，要麽是人類的希望，要麽是他自己的墳墓。
    他沒有絲毫猶豫，按下了降落程序。
    就在穿梭機即將觸及地麵的瞬間，那座沉寂的鋼鐵巨獸仿佛蘇醒了一般，厚重得足以抵擋核爆的合金大門，在刺耳的轟鳴中，緩緩地向他敞開，露出一個深不見底的、漆黑的入口。
    像一個張開大嘴，等待獵物自投羅網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