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足以吞噬一切聲音的死寂，在“鏡界核心：歡迎回來，宿主”這行冰冷的綠色字符亮起的瞬間，籠罩了整個服務器機房。
    空氣仿佛凝固成了玻璃，每個人的表情都像被定格的快照，充滿了驚駭與不可置信。
    周慕雲的十指僵在全息鍵盤上，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
    他引以為傲的大腦，那個能在一秒鍾內處理億萬級數據流的超級處理器，此刻卻一片空白。
    不是認證，是喚醒！
    不是闖入，是回歸！
    “宿主”這個詞，像一根淬毒的鋼針，狠狠刺穿了他所有的技術預案和邏輯判斷。
    在任何係統架構中，“宿主”權限都意味著絕對的、淩駕於一切之上的控製權，管理員、開發者，在“宿主”麵前，都不過是卑微的訪客。
    “該死……”他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聲音幹澀得像是砂紙在摩擦，“我們搞錯了……從一開始就全搞錯了！”
    他的目光猛地從主屏幕轉向倒在地上的顧承宇，那眼神中交織著恐懼與一個技術狂人發現未知領域時的悚然興奮。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生物信號認證，這是……這是鑰匙回到了鎖孔裏！
    幾乎在同一時間，林景深做出了戰術反應。
    他那張永遠波瀾不驚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裂痕。
    但那裂痕隻持續了零點一秒，便被鋼鐵般的決斷所取代。
    他沒有去看屏幕，也沒有去看顧承宇，而是像一頭警覺的獵豹，視線飛快地掃過機房的每一個角落。
    剛剛被他破解的合金門，此刻洞開著，像一張邀請他們進入地獄的巨口。
    “周慕雲，分析當前係統狀態！權限等級，數據流向，所有異常，立刻報告！”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像一把手術刀精準地刺破了凝固的空氣，“蘇明玥，穩住他！不管用什麽方法，別讓他徹底‘連接’上去！”
    他口中的“連接”，指的正是顧承宇和那台龐大到如同怪獸的服務器核心。
    “我……我正在嚐試！”蘇明玥跪在顧承宇身邊，臉色蒼白如紙。
    她的手輕輕搭在顧承宇的額頭上，“情感共振器”的指示燈在她手腕上瘋狂閃爍，從穩定的藍色變成了刺眼的紅色警告。
    她能感覺到，一股宏大、冰冷、無機質的意識洪流，正試圖通過顧承宇的身體奔湧而出，而顧承宇自身的精神力，則像是在這洪流中苦苦支撐的一葉扁舟，隨時可能被傾覆。
    “他還在……顧承宇的意識還在……”蘇明玥咬著牙，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但‘它’太強了……像一片海，要把他吞噬……”
    顧承宇的抽搐停止了。
    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雙眼睜開，瞳孔卻失去了焦距，仿佛在凝視著一個凡人無法窺見的維度。
    他的身體不再顫抖，但一種更深層次的異變正在發生。
    那顆特製的機械心髒，不再發出高頻脈衝，而是以一種沉穩而有力的節奏，與整個機房的服務器嗡鳴聲完美地同步在了一起。
    嗡——嗡——嗡——
    每一次心跳，都讓機房內數萬個指示燈同步閃爍一次。
    他，顧承宇，似乎正在與這台恐怖的機器融為一體。
    “我……看到了……”他的嘴唇翕動著，發出的聲音微弱而飄忽，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囈語，“好多……好多的數據……像雨……像洪水……淹沒了……一切……”
    他的眼前不再是機房的天花板，而是一片由無窮無盡的0和1組成的瀑布。
    全球資本市場的實時交易、每個人的信用評級、國家的經濟命脈、甚至隱藏在金融活動背後那些最黑暗的貪婪與欲望……所有的一切，都化作最原始的數據形態，以一種蠻橫的方式灌入他的大腦。
    這就是“鏡界”的真麵目嗎？
    一個監控、評估甚至審判全人類經濟行為的……神？
    而他，就是被選中的“神”的載體？
    “你看到了嗎？這就是力量！你我本就是一體，為何要抗拒？”那個冰冷的聲音在他腦海深處再次響起，帶著一絲嘲弄和誘惑，“接受它，我們就能掌控一切，重塑這個肮髒世界的秩序。你不是想終結這一切嗎？現在，機會就在眼前。”
    “不……”顧承宇的意識在數據的洪流中發出微弱的呐喊，“我不是你……我……是顧承宇……”
    就在他精神防線即將崩潰的瞬間，一股熟悉的暖流，帶著安雅的溫柔和蘇明玥的焦急，頑強地滲透進來，像一道堤壩，暫時阻擋了數據洪水的衝擊。
    “承宇！”蘇明玥的聲音帶著哭腔，卻無比堅定，“聽我說，守住你自己！想想你為什麽來這裏！我們都在！”
    這句話，像是一劑強心針。
    顧承宇猛地一顫，渙散的瞳孔重新凝聚了一絲神采。
    他看到了蘇明玥擔憂的臉，看到了不遠處林景深投來的銳利目光，也感受到了周慕雲那邊傳來的急促敲擊聲。
    是的，他不是一個人。
    與此同時，林景深已經完成了他的戰術部署。
    他反手鎖死了身後的合金門，從戰術背心上取下一枚微型定向炸藥，貼在了門禁係統上。
    “周慕雲，還要多久？”他一邊設置著起爆器，一邊冷聲問道。
    “沒用的，頭兒！”周慕雲的聲音裏充滿了挫敗感，“‘宿主’權限下，我們所有的操作都被判定為非法入侵！我連根毛都動不了！係統正在進行自檢和加載，這個過程……我們無法逆轉，除非……”
    他的話沒說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除非拔掉電源，或者……毀掉“宿主”。
    林景深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他看了一眼顧承宇，手指在起爆器上微微一頓。
    這是一個他從未想過的選項，一個足以讓整個團隊分崩離析的選項。
    “外麵有動靜了！”唐婉的聲音突然從加密通訊頻道中傳來，帶著一絲急迫，“交易所廢墟外圍的守衛正在向你們的位置集結！陳樹聲的克隆體指揮部已經偵測到服務器核心的異常激活，他們把你們當成敵人了！重複，他們把你們當成了試圖搶奪核心的敵人！”
    這個消息讓本就緊張的局勢雪上加霜。
    他們被夾在了中間，前麵是即將完全蘇醒的恐怖機器，後麵是蜂擁而至的敵人。
    “轟！”
    一聲沉重的撞擊聲從合金門外傳來，緊接著是密集的腳步聲和克隆人部隊特有的、毫無感情的電子指令聲。
    “偵測到內部非法機夥！a隊，準備破門！b隊，封鎖所有出口！目標，肅清內部所有非授權人員！”
    門板被撞得發出一聲巨響，上麵貼著的炸藥都隨之震顫。
    “頂多再撐一分鍾！”林景深沉聲說道，他做出了決斷，對周慕雲下達了最後的命令，“放棄破解！立刻查找‘鏡界’的物理弱點！就算是神，也得有根服務器電源線吧！”
    “明白！”周慕雲立刻切換了操作界麵，開始瘋狂調閱交易所的建築藍圖和電力係統圖。
    就在這時，一直躺在地上的顧承宇，突然掙紮著坐了起來。
    他的動作僵硬，像是提線木偶，但他的眼神卻變得異常明亮，仿佛有無數星辰在其中生滅。
    他沒有理會任何人，隻是死死地盯著那塊巨大的主屏幕。
    那行“歡迎回來，宿主”的字樣緩緩隱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行行飛速滾動的代碼，最終定格在一串新的指令上。
    “核心協議‘審判日’加載中……1……”
    “檢測到外部物理威脅……啟動防禦序列……”
    “鎖定‘宿主’生物信號……匹配第二、第三重認證……”
    眾人心頭一緊，唐婉的情報沒錯，果然還有兩重認證！
    或許還有機會阻止它！
    然而，屏幕上緊接著浮現出的內容，卻讓所有人如墜冰窟。
    “第二重認證：‘方舟’計劃創始人，顧千帆，基因序列……匹配成功曆史數據）。”
    “第三重認證：金星聯邦總統，奧古斯都，虹膜數據……匹配成功遠程授權）。”
    “三重認證完成，目標協議確認。”
    周慕雲的大腦嗡的一聲，幾乎要炸開。
    他失聲喊道：“不！不對！這不對！三重認證不是為了開啟服務器……它們……它們是用來給‘宿主’授權的！是用來鎖定最終目標的！”
    他的話音未落，主屏幕上的所有字符驟然消失，隻剩下一行血紅色的、觸目驚心的大字，仿佛是用鮮血寫就的最終判決。
    “協議目標：顧承宇。”
    “執行權限：最高。”
    “最終指令：淨化。”
    整個機房的嗡鳴聲在這一刻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心悸的、仿佛來自宇宙深空的低沉頻率。
    所有的服務器指示燈由綠轉紅，再由紅轉為一種詭異的、深邃的幽藍。
    那藍光，起初隻在屏幕邊緣和服務器的縫隙中流淌，微弱而平靜。
    但僅僅一秒鍾後，光芒便開始以幾何級數擴張、變亮。
    顧承宇緩緩站起身，他能感覺到，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正在重塑他的身體，他的意識。
    那個冰冷的聲音在他腦中發出了勝利的狂笑。
    而他自己，顧承宇的本體意識，則被這股力量擠壓到了一個最黑暗的角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身體成為一個執行“淨化”指令的工具。
    他張開嘴，想要呼喊，想要警告他的同伴快逃。
    然而，從他口中發出的，卻是一個冰冷、陌生、不帶任何感情的詞。
    “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