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緩緩閉合的眼，像一道閘門，隔絕了現實與虛幻。
    在顧承宇意識沉入黑暗的瞬間，蘇明玥感覺整個世界都在分崩離析。
    不是那種天崩地裂的毀滅，而是一種更加殘忍的剝離。
    她與他之間那根無形的、剛剛才通過“雙生密鑰”重新連接起來的紐帶，正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從她這一端強行扯斷。
    “不！顧承宇！”
    她的呐喊在意識交界區裏掀不起半點波瀾，隻能化作無聲的嘶吼。
    環繞著他們的量子風暴驟然平息，狂亂的數據流變得井然有序，如同被馴服的野獸，溫順地環繞著那個下沉的光點——顧承宇的意識核心。
    光點越來越小，卻越來越亮，宛如一顆墜入深海的恒星，用盡最後的光和熱，照亮了她回歸的道路。
    “回來！你給我回來！”蘇明玥瘋狂地朝他伸出手，指尖卻隻能穿過一串串重組完成的邏輯代碼。
    那些冰冷、精密的符號，正是他們剛剛合力完成的“雙生密鑰”，此刻卻成了囚禁他的牢籠，分隔他們的天塹。
    一股強大的排斥力猛然作用在她身上，這是“鏡淵之門”在完成重構後，自動清除“異物”的保護機製。
    而她，現在就是那個“異物”。
    “我不會走的……我不會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裏！”她的意識體在強大的排斥力下開始變得模糊、稀薄，仿佛即將被徹底格式化。
    就在她即將消散的刹那，顧承宇那沉靜而決絕的聲音，最後一次在她意識深處響起，帶著一絲她從未聽過的溫柔與釋然：“明玥，別怕。這一次，換我來守護你。去完成……你該完成的事。”
    話音落下的瞬間，排斥力達到了頂峰。
    蘇明玥眼前一黑，感覺自己被狠狠地拋出了一個溫暖的宇宙，墜入冰冷的現實。
    “滴——滴——滴——”
    刺耳的警報聲戛然而止。
    中央控製室內，凱特琳死死盯著主屏幕上那條從狂暴的紅色巔峰斷崖式下跌，最終穩定在絕對平穩的綠色基準線上的數據流，幾乎忘了呼吸。
    “成功了……‘雙生密鑰’邏輯鏈重組完成！”一名技術員顫抖著聲音喊道，隨即整個控製室爆發出劫後餘生的歡呼。
    “東京數據中心恢複正常！”
    “倫敦金融係統重新上線！”
    “全球通訊網絡正在以每秒3的速度自我修複！”
    來自世界各地的捷報雪片般湧入，證明這場席卷全球的係統性災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平息。
    然而，凱特琳和琳達·吳卻笑不出來。
    她們的目光，都鎖定在屏幕的另一個角落。
    代表蘇明玥意識波頻的光標，在劇烈閃爍後，已經成功彈回“現實世界”的安全區。
    而另一個代表顧承宇的光標，卻像一顆被斬斷了纜繩的深海潛艇，義無反顧地朝著代表“鏡淵”最深處的黑暗區域沉去。
    “他的生命體征呢？”凱特琳的聲音嘶啞幹澀。
    “平穩，心率、血壓……一切都平穩得像是在深度睡眠。”技術員回答，語氣裏帶著一絲困惑，“但是他的腦波活動……我的天，那強度已經超出了人類可以測量的極限。他……他正在和一個超巨量級的係統進行底層融合！”
    琳達·吳的聲音從遠程通訊頻道裏傳來，冰冷得像手術刀：“我這邊的監控結果更糟。‘鏡淵’的外圍防護層正在以他為中心，進行指數級的自我加固。他不是被困住了，凱特琳。他……正在成為‘鏡淵’新的防火牆，新的核心，新的……神。”
    話音未落，林景深已經踉蹌地衝了進來。
    他剛剛從自己的幻象中掙脫，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卻異常清明。
    他一眼就看懂了屏幕上的數據，看懂了那片死寂的歡呼背後，是怎樣一個慘烈的犧牲。
    “他媽的……”林景深一拳砸在控製台上，堅硬的合金台麵竟被他砸出一個淺坑，“這就是他所謂的‘麵對過去’？”
    “呃啊！”
    蘇明玥猛地從維生艙中坐起，一把扯掉頭上的神經連接器，劇烈地喘息著。
    冰冷的空氣湧入肺部，帶來一陣刺痛，也讓她徹底清醒。
    她沒有去看圍上來的醫療人員，甚至沒有理會林景深的呼喚。
    她的視線如同一支利箭，精準地射向那塊巨大的主屏幕。
    屏幕上，顧承宇的信號光點，已經下沉到了一個深不可測的位置，最終，它停了下來，不再移動。
    那光芒不再微弱，反而像一顆被點亮的燈塔，在無盡的黑暗數據海洋中，散發出穩定而強大的光暈。
    整個“鏡淵”係統，因為他的存在，從一個混亂的、隨時可能爆發的旋渦，變成了一個……秩序井然的王國。
    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無法呼吸。
    原來，他說的麵對過去，不是去戰勝心魔，而是以身飼魔，將自己徹底獻祭給那個由他母親一手締造的、最黑暗的牢籠。
    “把他帶回來。”蘇明玥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她轉向凱特琳，眼中燃燒著絕望與瘋狂交織的火焰，“無論用什麽方法，把他給我從那個鬼地方弄出來！”
    凱特琳艱難地搖了搖頭，眼中滿是痛苦與無奈：“明玥，我們做不到。‘雙生密鑰’的重構是雙向的，它穩固了現實世界，也……永久性地錨定了‘鏡淵’。顧承宇現在就是那個‘錨’。他不是被連接在係統裏，他本身……已經成為了係統的一部分。任何強行剝離他的嚐試，都會導致‘密鑰’邏輯鏈瞬間崩潰，我們所做的一切都將前功盡棄，甚至……引發比之前嚴重百倍的全球性坍塌。”
    “所以，我們就隻能眼睜睜看著他被永遠囚禁？”蘇明玥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滴落。
    “恐怕……是這樣。”
    空氣，死一般的寂靜。
    勝利的喜悅被一種更為沉重的悲哀和無力感所取代。
    就在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琳達·吳的通訊信號再次響起，這一次，她的聲音裏帶著一絲前所未有的驚駭與迷惑。
    “等一下……各位，我……我好像發現了一些不得了的東西。”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我在審計重構後的‘鏡淵’係統日誌時，發現了一個被最高權限加密的隱藏指令集。就在剛剛，顧承宇的意識信號穩定下來的那一刻，這個指令集被自動激活了。”
    凱特琳立刻在自己的控製台上操作起來：“指令內容是什麽？”
    “我……我破譯不了全部，但它的命名……它的命名很奇怪。”琳達·吳的聲音有些發飄，“這個由顧承宇的犧牲所觸發的最終應急預案，在係統的原始架構裏，不叫‘緊急維穩程序’，也不叫‘最終防火牆’。”
    她頓了頓，一字一句地念出了那個讓所有人汗毛倒豎的詞組。
    “它叫——‘王權交接’。”
    一瞬間，蘇明玥仿佛墜入冰窟。
    王權交接？
    這不是犧牲，也不是守護。
    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加冕。
    凱特琳像是想到了什麽，雙手在鍵盤上化作一道道殘影，調出了一個她之前無論如何都無法訪問的、屬於顧母的最高加密等級的文檔。
    隨著“王權交接”指令的激活，這個文檔的權限，竟然被自動解鎖了。
    文檔的標題，隻有簡短的五個字。
    “我的兒子，我的王。”
    蘇明玥的目光死死地釘在屏幕上，那顆在黑暗深淵中穩定發光的信號點，此刻看來，不再像一顆犧牲的星辰，更像是一隻……緩緩睜開的、俯瞰眾生的眼睛。
    他沒有沉入深淵。
    他隻是回到了屬於他的……王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