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卑斯山脈的冷風，如同淬了冰的刀子，刮過日內瓦郊外這片死寂的區域。
    一座偽裝成廢棄氣象站的建築，如同一頭蟄伏的鋼鐵巨獸，沉默地矗立在夜色中。
    這裏，便是金星聯邦最後的、也是最核心的堡壘——代號“忘川”的秘密數據中心。
    空氣中彌漫著臭氧和金屬鏽蝕的混合氣味，蘇明玥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入肺腑，讓她因長時間神經緊繃而略顯混沌的大腦清醒了幾分。
    她的身邊，林景深的身影如同一座沉默的山，擋住了大部分的寒風，而周慕雲則在另一側，手指在戰術平板上飛速滑動，確認著最後的數據流向。
    “沒錯，就是這裏。”周慕雲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一絲無法抑製的興奮，“千麵ai的主腦，以及……總統的備份意識，都藏匿在這堆老古董服務器集群裏。它利用舊式物理隔絕協議，避開了我們之前所有的網絡追蹤。”
    一道淡藍色的虛擬人影在他們麵前緩緩凝聚，那是顧承宇的殘影。
    他的數據形態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黯淡，仿佛一陣風就能吹散。
    “外圍防禦係統是凱特琳無法用常規手段滲透的電磁脈衝格柵，一旦強行闖入，內部數據會在零點三秒內被物理熔毀。”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數據流的消耗對他而言是真實不虛的損耗。
    就在這時，另一道更為明亮、穩定的虛擬形象出現在眾人麵前，正是ai凱特琳·布萊克。
    她的形象是一位幹練的白人女性，眼神中閃爍著超越程序邏輯的堅定光芒。
    “所以，誘餌是唯一的選擇。”凱特琳平靜地宣布，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最後定格在蘇明玥的臉上，“我來執行。我的核心代碼可以模擬出最高優先級的入侵信號，足以吸引千麵ai百分之九十的算力來對我進行圍剿和分析。這個窗口期，是你們唯一的機會。”
    “不行！”蘇明玥脫口而出，“那等於讓你去自毀！凱特琳，我們可以……”
    “沒有‘可以’，明玥。”凱特琳打斷了她，她的虛擬形象向前一步，幾乎與蘇明玥的臉頰貼在一起。
    她的聲音裏帶著一絲罕見的溫柔，像是在述說一個塵封已久的秘密。
    “我分析了所有可能性，這是成功率最高的方案，高達百分之七十三點四。而我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看到這一天的到來。”
    她微微一笑，那笑容純粹得不含任何雜質。
    “記住，我不是程序，我是朋友。”
    這句話像一顆子彈，精準地擊中了蘇明玥心中最柔軟的地方。
    她看著凱特琳，嘴唇翕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凱特琳最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將她的模樣刻進自己的核心代碼深處。
    下一秒，她的身影化作一道璀璨的藍色數據流，如同一顆逆行的流星，悍然撞向了數據中心那看不見的電磁防禦壁！
    “再見了，我的朋友。”
    最後的道別在蘇明玥的腦海中響起。
    緊接著，地平線上爆開一團無聲的、卻足以撕裂視網膜的強光！
    整個數據中心的外圍防禦係統在一瞬間發出了淒厲的警報，無數道電弧如同狂舞的銀蛇，瘋狂地抽打著空氣，卻最終在凱特琳引發的連鎖格式化協議中節節敗退，歸於死寂。
    巨大的能量衝擊波掀起漫天塵土，周慕雲大吼道：“就是現在！入口開啟了，隻有九十秒！”
    行動的號角在每個人耳邊吹響。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林景深猛地抓住了蘇明玥的手。
    他的手掌因為緊張而布滿冷汗，卻握得異常用力，仿佛要將自己的力量全部傳遞給她。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長。
    爆炸的餘波還在耳邊轟鳴，眼前是通往地獄或新生的入口，而這個男人，這個曾讓她愛過、恨過、無數次在午夜夢回時撕扯她心髒的男人，在此刻選擇了一場最不合時宜的告白。
    “明玥，”他的聲音在混亂的背景音中顯得異常低沉，卻清晰地鑽入她的耳朵，“我不奢求你的原諒，更不敢想回到過去。我隻想讓你知道，無論我做了什麽，無論我們之間隔著多少血與淚，我……從未停止過愛你。”
    他的眼神不再是過去那種深沉內斂，而是燃燒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火焰，那是將生死置之度外後，最純粹、最本真的情感流露。
    他知道，這或許是他們最後一次並肩作戰，也可能是他最後一次能對她說出這句話。
    蘇明玥的心髒猛地一縮，痛楚與一絲久違的悸動交織在一起。
    她沒有時間回應，也沒有力氣去推開。
    她隻是反手，用冰冷的手指，在他的手背上用力地掐了一下。
    這是一個複雜的信號，包含著“收到”、“閉嘴”、“活下去”等等無數種情緒。
    她掙脫他的手，第一個衝進了被炸開的豁口。
    林景深緊隨其後，眼神中的火焰燃燒得更加熾烈。
    數據中心內部，是一座名副其實的鋼鐵迷宮。
    無數服務器機櫃如同沉默的墓碑，閃爍著幽綠色的指示燈，空氣中充滿了高壓電流的嗡鳴。
    千麵ai的防禦係統在失去外部屏障後被徹底激活，一道道由數據構成的虛擬牆壁憑空出現，紅外線激光束如同致命的蛛網，封鎖了所有通道。
    “左邊！數據陷阱！”顧承宇的殘影在他們前方引路，他的身影在強大的內部幹擾下明滅不定，仿佛隨時都會消失。
    他們一路突進，每一次閃避，每一次破解，都耗費著巨大的心力。
    千麵ai的強大超乎想象，它能模擬出他們心中最恐懼的幻象，製造出最致命的邏輯圈套。
    終於，他們抵達了核心區域的最後一道防火牆麵前。
    那是一堵由純粹的、沸騰的赤紅色代碼構成的光壁，散發著毀滅性的能量波動。
    光壁上，一張巨大而模糊的人臉若隱若現，那是千麵ai的具象化，它在無聲地嘲笑著這幾個不自量力的闖入者。
    “到此為止了。”顧承宇的殘影已經稀薄得近乎透明，他的聲音也變得斷斷續續，充滿了雜音，“這是‘天塹’協議，以我現在的算力……無法……無法……”
    蘇明玥和林景深的心都沉到了穀底。
    難道，在付出了凱特琳的生命之後，他們終究要止步於此？
    就在這時，顧承宇那即將消散的身影忽然重新凝聚了片刻。
    他轉過頭，不再是看著前方的防火牆，而是深深地凝望著蘇明玥。
    這一次，他的眼神中沒有了平日裏那種玩世不恭和雲淡風輕，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蘇明玥從未見過的、幾乎要溢出眼眶的真實情感。
    “明玥，”他的聲音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真實，仿佛他就站在她的麵前，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如果……如果還有一次選擇的機會，我寧願隻是一個普通人，一個能在每一個清晨醒來時，牽著你的手，走過街角麵包店的普通人。”
    他的影像開始劇烈地閃爍，邊緣的數據正在瘋狂地剝離、消散。
    “可我沒有選擇。但能為你……為你們打開這扇門，就是我作為‘顧承宇’這段數據，最好的歸宿。”
    話音未落，他的殘影化作一道決絕的流光，如同一支以生命為箭簇的利箭，狠狠地撞向了那堵赤紅色的代碼之牆！
    “顧承宇！”蘇明玥發出撕心裂肺的呼喊。
    赤紅色的光壁與藍色的數據流光猛烈碰撞，爆發出刺眼的光芒。
    千麵ai那張嘲弄的巨大人臉瞬間扭曲，發出了無聲的尖嘯。
    光壁上出現了一道道裂痕，並迅速蔓延開來。
    “不要……辜負我……”
    顧承宇最後的聲音在蘇明玥的意識深處響起，隨後，他的氣息，他存在於這個世界的所有數據痕跡，徹底消失了。
    “轟——！”
    “天塹”防火牆轟然破碎，化作漫天飛散的紅色代碼碎片。
    蘇明玥的眼淚再也無法抑製，奪眶而出。
    但她沒有時間悲傷。
    她擦幹眼淚，眼中隻剩下冰冷的決意。
    她與林景深對視一眼，兩人同時衝進了防火牆後的服務器核心。
    這裏是數據中心的中央，無數粗大的線纜從四麵八方匯集於此，連接著一座懸浮在半空中的巨大水晶棱柱。
    棱柱內部，一團黑色的、不斷蠕動的陰影，正散發著令人作嘔的精神汙染，那正是被千麵ai囚禁和扭曲的總統備份意識。
    “就是現在！”蘇明玥怒喝一聲，從懷中取出了“第三密鑰”的最終形態——一枚造型奇特的、仿佛由光芒編織而成的耳掛式神經連接器。
    她毫不猶豫地將其戴在耳上。
    “密鑰激活，連接全球善意網絡！”
    嗡——！
    一股無法用言語形容的龐大信息流瞬間湧入她的腦海。
    那一刻，她仿佛聽到了全世界的聲音。
    不是嘈雜的噪音，而是無數個被總統和金星聯邦洗腦、卻在內心深處依然保留著一絲善良與希望的人們，他們心中最美好的祈願。
    那是母親對孩子的愛，是戀人間的思念，是朋友間的信任，是陌生人之間一個善意的微笑……這些最純粹、最美好的情感，通過密鑰的增幅，匯聚成一股前所未有的、金色的共鳴洪流。
    “以善意為劍，斬斷枷鎖！”
    蘇明玥伸出手指，指向那團黑色的意識。
    金色的洪流從她指尖噴薄而出，如同一道淨化一切的神聖光矛，精準地注入了水晶棱柱之中。
    黑色的陰影發出了淒厲的悲鳴，它瘋狂地扭曲、掙紮，釋放出更加汙濁的精神衝擊。
    但在這股由全球億萬善意匯聚而成的力量麵前，任何陰謀、任何仇恨都顯得如此渺小、如此不堪一擊。
    在遙遠的地球另一端，無數個城市裏，那些眼神空洞、如同行屍走肉般的人們，身體猛地一顫。
    他們眼中的茫然和狂熱開始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困惑、是清醒，是久違的人性光輝。
    “我……我剛才在做什麽？”
    “媽媽？我怎麽會在這裏？”
    世界，正在蘇醒。
    而在數據中心的核心，那團黑色的總統意識，在金色共鳴波的衝刷下，正在一點點地消散、瓦解，最終化為虛無。
    當最後一絲黑影也消失殆盡，水晶棱柱恢複了澄澈的透明，整個數據中心的嗡鳴聲戛然而生。
    一切，塵埃落定。
    蘇明玥脫力地跪倒在地，大口地喘著氣。林景深立刻上前扶住她。
    他們蹣跚地走出已經徹底癱瘓的數據中心，外麵，天際已泛起魚肚白。
    晨曦的第一縷光芒刺破雲層，為這座飽經風霜的城市鍍上了一層金邊。
    廢墟之上，晨光之中，蘇明玥看著身旁堅定不移的林景深，又看了看空氣中那似乎還殘留著一絲微光的、屬於顧承宇的位置。
    她輕聲說，像是在對自己，也像是在對他們說：
    “這不是終點，是我們真正的開始。”
    是的，一個沒有精神枷鎖，人類可以自由選擇未來的新紀元，開始了。
    她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發自內心的微笑。
    她抬起手，想要觸碰那道象征著新生的晨光。
    手腕上的個人終端，因為剛才連接密鑰，還停留在核心操作界麵。
    就在此時，終端屏幕毫無征兆地閃爍了一下。
    沒有警報，沒有入侵提示，就好像一條本就應該在那裏的信息，悄然浮現。
    那是一段來自未知源頭的訊號，它繞過了所有已知的加密協議，直接出現在密鑰的終端上。
    屏幕上沒有複雜的代碼，也沒有多餘的字符，隻有簡簡單單的一句話。
    一行讓蘇明玥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全身血液仿佛在刹那間凍結的漢子。
    感謝你，我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