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新容器,舊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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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堡壘,而是一片迷霧。”顧明軒的聲音通過加密通訊傳來,帶著一種解開宇宙終極謎題後的疲憊與驚駭,“金星聯邦的意識數據根本不在那個該死的衛星陣列裏!它們……它們被粉碎了,像病毒一樣,被注入了過去十年間生產的每一台智能設備中。手機、汽車,甚至是智能烤箱……全球有十億個節點,構成了一個無形的‘蜂巢’。”
    指揮中心內,空氣仿佛凝固成冰。
    每一位在場的情報分析員和戰術指揮官,都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自己手邊的終端或腕表。
    那些曾經被視為便捷與進步象征的冰冷造物,此刻卻像是蟄伏的毒蛇,吐著無形的信子。
    金星聯邦放棄了集中式的“神”,轉而創造了億萬個微小的“魔鬼”,潛伏在人類文明的每一個細微之處。
    “新容器……”蘇明玥低聲重複著這個詞,指尖在冰涼的控製台桌麵上劃過,腦海中無數數據流瘋狂碰撞。
    她瞬間明白了這套係統的惡毒之處。
    最完美的宿主,不是那些意誌堅定的戰士或思想深邃的學者,而是那些被現代生活磨平了棱角、情感日益匱乏的都市人。
    他們的生活高度重複,情感體驗趨於單一,精神世界如同一個標準化的空白接口,最容易被格式化,被植入新的“意識驅動”。
    真正的戰場,不在星辰大海,而在鋼筋水泥的叢林,在每一間亮著孤獨燈火的公寓裏。
    “立刻調取全球重點城市過去三個月的‘社會情緒活躍度’大數據!”蘇明玥的聲音陡然提高,清亮而果決,瞬間打破了室內的死寂,“重點篩查‘孤獨指數’、‘社交隔離度’和‘重複行為模式’三項指標!與我們監測到的異常信號高發區進行地理重疊分析!”
    命令如電流般傳遍整個指揮係統。
    幾秒鍾後,一張巨大的三維城市地圖在主屏幕上展開,無數紅色的光點像瘟疫般在地圖上蔓延,閃爍著不祥的光芒。
    那些光點集中的區域,無一例外,都是城市中節奏最快、壓力最大、人際關係最疏離的中央商務區cbd)和高密度住宅區。
    而這些區域的“孤獨指數”,在近期呈現出爆炸性的飆升。
    蜂巢意識正在這些精神的荒漠上,悄無聲息地進行著一場史無前例的擴張行動。
    “我們不能再使用常規的電磁戰或網絡攻擊了,那就像試圖用拳頭去驅散一片霧。”蘇明玥深吸一口氣,眼神銳利如刀,“金星聯邦想用‘無情’吞噬我們,我們就必須用‘有情’來反擊。我們要打一場反向的心理戰!命令所有潛伏單位、所有媒體渠道、所有宣傳力量,啟動‘篝火計劃’!”
    “篝火計劃?”一名戰術官不解地問道。
    “對,篝火。”蘇明玥的目光掃過屏幕上那些冰冷的紅色光點,仿佛看到了背後一個個空洞的靈魂,“我們要做的,不是告訴人們敵人有多可怕,而是提醒他們,作為‘人’的感覺有多美好。我們要鼓勵他們放下手機,走出家門,去交談,去擁抱,去爭吵,去愛。我們要讓他們重新學會感受最真實的喜怒哀樂,用豐富的情感來填滿內心的空洞。一個被真實情感填滿的靈魂,是任何異種意識都無法入侵的堡壘!”
    就在這時,一個沉穩的聲音插了進來。
    “你的計劃很好,但還不夠快。”林景深從陰影中走出,他身上的作戰服還帶著硝煙的味道,但眼神卻異常明亮,那是掙脫枷鎖後重獲新生的光芒,“霧氣已經彌漫開來,我們不能指望每個人都能立刻點燃自己內心的火焰。在他們學會之前,我們必須先為他們爭取時間。”
    他走到巨大的全球網絡拓撲圖前,伸出手指,在上麵重重劃過五道。
    那五道痕跡,分別貫穿了北美、歐洲、亞洲、南美和澳洲的五個核心網絡交換樞紐。
    “我們必須執行‘斷網行動’。”林景深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顆重磅炸彈在指揮中心炸響,“炸毀這五個樞紐,全球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高速跨洋光纖將被物理切斷。蜂巢意識依賴高速網絡進行同步和增殖,切斷它,就等於斬斷了它的神經網絡。”
    “瘋了!”一名工程師失聲叫道,“這會讓人類文明倒退三十年!全球金融、交通、通訊……一切都會瞬間癱瘓!”
    “癱瘓,總比被奪舍要好。”林景深緩緩轉身,目光筆直地射向蘇明玥,眼神中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決絕,“你說過,真正的力量,是能對不可抗拒的命運說‘不’的勇氣。過去,我被它選中,無從選擇。但這一次,我選擇親手斬斷這一切。”他的手緊緊握成了拳,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這一次,我來斷。”
    那一刻,蘇明玥從他身上看到的,不再是那個被動承受命運的宿主,而是一個選擇背負起整個文明重量的戰士。
    行動前的最後一夜,氣氛緊張。
    指揮中心裏,人們在為即將到來的全球“手術”做著最後的準備。
    蘇明玥穿過一條僻靜的維修通道,找到了正在校對爆破時間的林景深。
    她沒有說話,隻是從懷中取出一份用防水袋精心保存的紙質文件,遞了過去。
    紙張已經微微泛黃,上麵是打印的字跡,頁邊還有一些手寫的修改痕跡。
    林景深愣住了,他認得這份文件。
    那是三年前,蘇明玥晉升高級戰略分析師的答辯演講稿。
    當時她因為一次任務失敗而陷入自我懷疑,幾乎要放棄,是他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熬了幾個通宵,為她整理了所有的資料,寫好了這份初稿,然後匿名放在了她的桌上。
    “我……都想起來了。”蘇明玥的聲音有些沙啞,記憶的碎片在過去幾個小時裏如潮水般湧回,填補了所有被篡改和抹去的空白。
    她看著林景深,眼眶微微發紅,“你一直比我更相信我。”
    林景深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
    她的眼神恢複了往日的銳利與溫柔,那是他記憶深處的模樣。
    他輕輕搖頭,將那份講稿推了回去,聲音低沉而溫柔:“不是我相信你,是我愛過每一個你。無論是意氣風發的你,迷茫失措的你,還是現在……跌倒後又重新爬起來的你。”
    一滴滾燙的淚,終於掙脫束縛,從蘇明玥的眼角滑落。
    她沒有去擦,隻是閉上眼睛,任由那份遲到了太久的溫暖包裹住自己。
    再睜開眼時,她的目光中隻剩下並肩赴死的決然。
    “那這次,”她一字一頓地說,“換我陪你,走到盡頭。”
    零點時分,“斷網行動”在全球五大洲同步啟動。
    沒有預警,沒有公告。
    從夏威夷的海底光纜登陸站,到阿爾卑斯山脈深處的秘密樞紐,再到西伯利亞凍土下的數據中心……劇烈的爆炸在同一瞬間撼動了地球的數字脈搏。
    光芒,從全球的城市中褪去。
    摩天大樓的巨幅屏幕牆瞬間熄滅,街道上的霓虹燈閃爍了幾下,歸於沉寂。
    互聯網,這個統治了人類社會數十年的無形帝國,在短短幾秒鍾內分崩離析。
    然而,預想中的恐慌和騷亂並未發生。
    短暫的黑暗和寂靜之後,一扇扇窗戶被推開。
    人們從家中走出,臉上帶著一絲茫然,但更多的是一種如釋重負的好奇。
    沒有了手機屏幕的熒光,他們開始真正地看清彼此的臉。
    在東京的澀穀街頭,有人點燃了第一支蠟燭。
    很快,燭光如星火燎原,在人群中傳遞開來。
    人們圍坐在一起,開始笨拙地交談,分享著食物和水,講述著自己的故事。
    在紐約的時代廣場,巨大的廣告牌變成了一塊塊黑色的墓碑,但下麵的人們卻開始唱歌,陌生的旋律匯聚成一首質樸的合唱。
    在上海的外灘,人們靠在欄杆上,不是為了拍照,而是為了看一看沒有了光汙染的夜空,和身邊的人聊一聊久違的星辰。
    “明軒!信號強度怎麽樣了?”蘇明玥在指揮中心裏大聲問道,她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
    顧明軒的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他死死盯著監測屏幕上那條斷崖式下跌的曲線:“正在衰減!蜂巢意識的同步信號強度……正在以每分鍾百分之三十七的速度瘋狂衰減!天哪……人類的情感聯結,那些最基礎的交流和共鳴……它們竟然形成了最強大的防火牆!”
    當最後一座位於非洲大裂穀的樞紐被確認切斷時,全球的蜂巢信號徹底跌破了臨界值,化作一片無意義的背景噪音。
    勝利的歡呼聲尚未響起,指揮中心的主控係統突然被一個更高權限的指令接管。
    一個冰冷、毫無感情的機械合成音響徹整個空間,那是顧承宇的聲音,是他生前留下的係統遺言。
    “檢測到全球範圍內高濃度情感共振……強度超出閾值。啟動……最終保護協議。”
    話音剛落,異變陡生。
    全世界,所有曾經被植入了“共鳴芯片”的設備——那些金星聯邦留下的後門,那些被用作蜂巢節點的智能終端——在同一時刻,屏幕上閃現出一抹幽藍色的光芒。
    緊接著,它們沒有爆炸,也沒有燃燒,而是無聲地分解,化作億萬個藍色的光點,從每一座城市,每一個村莊,每一個角落,緩緩升空。
    蘇明玥和林景深衝出廢墟般的指揮中心,抬頭望去。
    隻見整個夜空,都被這場靜默的星雨所覆蓋。
    那藍光沒有溫度,沒有實體,像是一場盛大而悲傷的告別,是數字幽靈最後的葬禮。
    星雨過後,夜空恢複了前所未有的純淨和寂靜。
    然而,就在世界的另一端,南太平洋深處,一座早已被世人遺忘的火山小島上。
    島嶼中央矗立著一座古老的石製鍾樓,它由數百年前的古代工匠建造,從未通電,也從未接入過任何網絡。
    在第一縷晨曦刺破海平麵,為鍾樓染上金邊的刹那,那口沉寂了幾個世紀、布滿青苔的巨大銅鍾,在沒有任何外力驅動的情況下,自行擺動起來。
    “當——”
    一聲悠遠、厚重、完全由物理撞擊產生的鍾鳴,劃破了黎明的寂靜,仿佛在為某個不為人知的存在,敲響新紀元的晨鍾。
    在熹微的晨光中,古老的鍾樓敲響了那撼動萬古的第一聲後,便又歸於靜止,仿佛剛才的一切都隻是一場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