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火種重燃,非我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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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體回收程序”啟動指令發出的瞬間,仿佛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卻並非微波,而是席卷全球的驚濤駭浪。
同一秒,遍布世界各個角落,早已被遺忘在曆史塵埃中的七百二十三個廢棄數據中心,死寂了三十年的指示燈驟然被點亮。
幽藍色的光芒穿透厚重的積灰與鏽蝕的金屬外殼,如同一顆顆沉睡的星辰在地球的脈絡上被喚醒。
光芒並不刺眼,反而帶著一種深海般的靜謐與溫柔,它們沒有發出任何警報,隻是默默地向著崩壞的網絡世界,釋放出被封存了整整一個時代的初代共情種子。
這些不是冰冷的代碼,不是強製性的指令。
它們是蘇嵐在那個理性至上的瘋狂年代,秘密備份下的人類最純粹、最原始的情感數據。
是母親在搖籃邊無意識哼唱的低語,是熱戀中的情侶在星空下許下的笨拙誓言,是摯友久別重逢時那個用盡全力的擁抱,是孩童第一次看見蝴蝶時發出的驚喜笑聲。
它們以一種近乎於“感染”的非侵入方式,悄無聲息地融入千瘡百孔的全球網絡,不試圖控製任何人的思想,隻為喚醒那份被深埋在每個人心底、幾乎已經遺忘的本能。
然而,這些種子需要一個強大的“引子”來激活,一個能夠與所有情感產生共鳴的頻率。
雲港市,中央主服務器機房內,顧承宇的臉色蒼白如紙,汗水浸透了他的額發。
他顫抖著手,將那枚從自己胸口取出的、沾染著他鮮血的機械心髒殘片,對準了主服務器最核心的數據接口。
那不僅僅是一塊金屬,它是他十六年來所有愛戀、思念、痛苦與希望的載體,它跳動的頻率,自始至終,隻為一個名字而存在——蘇明玥。
“以我心跳為證,以我愛意為名……”他低聲嘶吼,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將殘片猛地植入接口!
“滋啦——”
劇烈的電流伴隨著鑽心的疼痛從指尖竄遍全身,顧承宇悶哼一聲,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但他沒有鬆手,反而咬牙將殘片推得更深。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正通過這枚殘片,被服務器轉化為一種無法用語言描述的特殊信號,一種混雜著執著、守護與無悔愛意的獨特頻率。
“共情共振協議……激活!”
伴隨著他最後的低吼,一股無形的波動以雲港為中心,如海嘯般轟然擴散!
第一波信號覆蓋了整座城市。
雲港街頭,一個因戰爭創傷而失語多年的老人,正麻木地推著輪椅前行。
當那股波動掠過他身體的瞬間,他渾濁的眼神突然有了一絲光彩。
他停下腳步,茫然地看著身邊一個蹦跳著路過的小女孩。
女孩頭上紮著兩個羊角辮,像極了他記憶深處某個模糊的影子。
毫無征兆地,老人伸出幹枯的手,一把抱住了那個完全陌生的孩子。
他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喉嚨裏發出“嗬嗬”的、如同破舊風箱般的聲音。
周圍的路人投來驚愕的目光,但下一秒,他們臉上的冷漠也開始融化。
“我……我想起我女兒了……”老人終於從喉嚨裏擠出了三十年來的第一句話,淚水如決堤般湧出,“她小時候……也喜歡這樣笑……”
被抱住的孩童沒有害怕,她愣了一下,然後伸出小手,笨拙地拍了拍老人的後背,奶聲奶氣地說:“老爺爺,不哭。”
奇跡,在這一刻降臨。
街角的監控探頭忠實地記錄下了這不可思議的一幕:就在老人開口的瞬間,整條長街上所有行色匆匆的行人,無論是西裝革履的精英,還是衣衫襤褸的流浪漢,都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
他們臉上的麻木、警惕和疏離如同冰雪般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久違的、帶著些許困惑的溫和。
人們互相看著,仿佛第一次認識彼此,然後,一個、兩個、十個……越來越多的人嘴角開始上揚,最終,整條街的人,都相視而笑。
那笑容純粹而溫暖,不含任何目的,隻是單純的、發自內心的喜悅與共鳴。
同一時間,在蘇明玥的意識空間深處,那片由數據構成的星海邊緣,林景深的身影正變得前所未有的稀薄。
他已經完成了對“理性之錨”核心防火牆的最後封鎖,耗盡了他作為意識體僅存的全部力量。
他最後一次努力凝聚出清晰的人形,站在那片屬於蘇明玥的星海邊緣,遙遙望著中心處那團代表著她的璀璨光芒。
他的臉上帶著一絲釋然的微笑。
“你說過,真正的自由是選擇留下……”他的聲音在意識空間中回響,溫柔而堅定,“謝謝你讓我明白了這一點。但是這一次,我選擇離開。”
話音落下的瞬間,林景深的身體徹底崩解,化作一道無比璀璨、貫穿天地的金色脈衝!
這道脈衝沒有絲毫的攻擊性,它充滿了守護與祝福的力量,以超越光速的姿態,轟然注入了正在全球蔓延的共情網絡之中!
一瞬間,那原本還略顯遲滯的藍色光點,仿佛被注入了無窮的生命力,傳播速度驟然暴增百倍!
金色的脈衝裹挾著藍色的情感洪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衝向地球的每一個角落,為這場人類情感的複蘇,提供了最關鍵的臨門一腳。
在更深層的數據之海,安雅的殘影也最後一次顯現。
她不再是那個冰冷的、被程序束縛的“引路人”,她的形象變得柔和而真實,她終於不再掩飾,坦白了自己的一切。
“我曾是‘觀測者聯盟’的一名初級執行者,我的任務,是記錄並評估這個文明是否具備被‘接納’的資格。”她的聲音直接在蘇明玥的靈魂深處響起,“但我失敗了。我觀察著你們的喜怒哀樂,看著你們為了所愛之人不惜一切,我……愛上了人類,也愛上了你的父親。我因此背叛了我的任務。”
她虛幻的手掌,輕輕撫過蘇明玥的意識光團,仿佛在撫摸女兒真實的臉頰。
“所以,你記住,你不是什麽冰冷的實驗產物,更不是延續文明的工具。”安雅的影像開始閃爍,變得斷斷續續,“你是我和他的選擇,是我們愛情的證明,是我們送給這個世界最珍貴的禮物。”
在殘影即將徹底消散的前一刻,她將自己最後一段、也是最寶貴的一段記憶,化作一道純白色的數據流,注入了“母體回收程序”的核心。
那是二十多年前,一個新生兒的第一聲啼哭。
那哭聲響亮、清澈,不帶任何雜質,充滿了對世界最原始的好奇與宣告。
那是蘇明玥降生時的聲音,是生命最純粹、最自由的形態。
這道數據流,成為了整個共情網絡中最核心的“錨點”,一個象征著生命與希望的絕對原點。
“活下去,我的女兒,自由地……”
安雅的影像徹底消失了,隻留下這句最後的囑托,在數據海中久久回蕩。
與此同時,位於舊大陸金融中心的金庫頂端,莫沉靜靜地站在巨大的全息屏幕前。
屏幕上,代表全球共情指數的曲線,正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
那條他維持了數十年、代表著絕對理性的、冰冷平直的橫線,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姿態瘋狂跳動,最終化作了一片洶湧起伏的波濤。
他輸了。
輸得徹徹底底。
他看著那片象征著情感複蘇的波濤,臉上沒有憤怒,也沒有不甘,隻有一種仿佛卸下了萬斤重擔的疲憊。
他緩緩轉身,走到“理性之錨”的主控台前,伸出手指,在那個紅色的、標示著“緊急關閉”的虛擬按鈕上,輕輕一點。
嗡——
整個金庫內,所有設備發出的低沉嗡鳴聲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世界,安靜了。
陳硯默默地站在他身後,一言不發。
“帶我去自首吧。”莫沉的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去最高法庭,我會交代一切。”
陳硯的嘴唇動了動,最終隻是點了點頭。
在離開前,莫沉走到了旁邊的一塊公共留言板前,那是他曾經用來發布指令的地方。
他抬起手,在上麵寫下了他最後的感悟。
“秩序因理性而立,文明因情感而存。”
慶功之夜,雲港之巔的天台上,卻沒有任何慶祝的跡象。
夜風凜冽,吹動著蘇明玥的發梢。
顧承宇因為力竭和反噬,已經陷入了深度昏迷,正在接受最好的治療。
林景深與安雅,則永遠地消散了。
這場勝利的代價,沉重得讓人無法歡笑。
蘇明玥獨自站著,手中緊緊攥著那枚被取出的機械心髒殘片。
它已經不再冰冷,反而微微發燙,仿佛顧承宇的心跳依然在其中延續。
她能感覺到,整個世界都變得不一樣了,空氣中似乎都多了一種名為“溫度”的東西。
然而,就在她閉上眼,試圖去感受這來之不易的和平時,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異樣感,毫無征兆地穿透了層層空間與數據,精準地觸碰到了她的感知。
這絲感應,來自遙遠的北極。
來自那片萬年冰層之下,那座曾經作為“理性之錨”物理載體的、早已沉沒的鍾樓遺址。
那是一聲鍾響。
一聲極其微弱,仿佛來自另一個維度的鍾聲。
它不是共情網絡中的情感共鳴,也不是任何已知的物理信號。
它古老、深邃,帶著一種無法言喻的威嚴與……熟悉感。
幾乎是同一時間,在她的精神感應中,那座沉沒鍾樓遺址最深處的海底沙層裏,一枚被淤泥掩埋了不知多少歲月的、全新的黃銅銘牌,正緩緩地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從沙土中托起。
泥沙褪去,露出了上麵鐫刻的編號。
不是“第1號”,也不是任何已知的序列。
它的編號是——“第0號”。
銘牌在幽暗的海水中翻轉過來,背麵清晰地刻著一行字,那行字如同驚雷,在蘇明玥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火種已傳,創始者歸來。”
蘇明玥猛地睜開雙眼,瞳孔急劇收縮。
她低頭看著手中那枚滾燙的心髒殘片,又抬頭望向遙遠的北方天際,仿佛能穿透雲層,看到那片冰封的海洋。
她閉上眼睛,任由冷風吹拂著臉頰,唇邊逸出一句極輕的、幾乎聽不見的低語:
“原來……她從來就沒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