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心網織局,破霧成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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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如墨,一輛黑色的商務車撕開雲港市郊的沉寂,像一頭受傷後疾速奔逃的野獸。
    車廂內,刺鼻的消毒水味與陳舊建築的黴味混合在一起,提醒著剛剛經曆的一切是何等凶險。
    顧承宇單手穩穩地把著方向盤,另一隻手卻不自覺地按在自己的胸口。
    機械心髒的脈衝剛剛平複,但那為了強行幹擾腦波同步機而超負荷運轉帶來的灼痛感,依然順著神經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透過後視鏡,目光一刻也不曾離開後座的蘇明玥。
    她安靜得有些過分。
    從廢棄康複中心撤離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維持著這個姿勢——背脊挺得筆直,雙眼凝視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霓虹,仿佛要將這座城市的每一寸光影都刻進瞳孔。
    她的臉上沒有劫後餘生的慶幸,也沒有揭開母親沉冤一角的釋然,隻有一種深不見底的平靜,平靜得令人心慌。
    林景深坐在副駕駛,正用戰術平板飛快地處理著什麽,眉頭緊鎖。
    他能感覺到車內壓抑的氣氛,像是一場風暴來臨前的死寂。
    “陸子軒,把康複中心周邊所有的監控錄像都截取下來,特別是我們潛入前後的時間段。葉小棠,聯係你的線人,查一下‘歸零會’最近在雲港有沒有什麽異常的人員調動。他們搞出這麽大陣仗,不可能不留尾巴。”
    通訊頻道裏傳來陸子軒和葉小棠簡潔的回應,顯示聯盟的機器已經再次高效運轉起來。
    然而,這高笑並不能驅散顧承宇心頭的陰霾。
    他知道,真正的風暴中心,是蘇明玥。
    她手裏的那部手機,屏幕自收到那條匿名信息後,就再也沒有暗下去過。
    “你母親的骨灰盒,不在墓園。”
    短短一句話,像一根無形的毒刺,精準地紮進了蘇明玥剛剛建立起來的信念壁壘。
    母親不是叛徒,她是英雄。
    這個認知還滾燙著,現實就立刻給了她一記更冰冷的耳光。
    “明玥,”顧承宇終於忍不住開口,聲音沙啞,“那條信息……很可能是陷阱。”
    林景深也停下了手上的操作,回過頭,神情嚴肅:“承宇說得對。我們在康複中心才剛剛觸及核心,對方立刻就拋出這個誘餌。時機太巧了。他們的目的很明確,就是想擾亂你的心神,讓你自亂陣腳。”
    蘇明玥的視線終於從窗外收回。
    她沒有看他們,而是低頭看著手機屏幕,指尖在那行字上輕輕摩挲,仿佛能透過冰冷的玻璃感受到發信人的溫度和意圖。
    “你們覺得,發這條信息的人,是‘歸零會’?”她的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
    “除了他們,還能有誰?”林景深反問,語氣斬釘截鐵,“我們是他們‘火種協議’的眼中釘,你更是‘完美容器’。他們現在對你的一切攻擊,都會圍繞著你的心智和記憶展開。利用你最敬愛的母親,是最卑劣也最有效的手段。”
    “不一定。”蘇明玥忽然說道。
    顧承宇和林景深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不解。
    “在康複中心,我對著監控探頭說話的時候,感覺到了一絲遲疑。”蘇明玥緩緩抬起頭,目光在後視鏡裏與顧承宇交匯,“那不是‘歸零會’那種冰冷、程序化的監視。那瞬間的紅光閃爍,更像是一種……驚愕。仿佛對方也沒想到,我能察覺到它的存在。”
    她頓了頓,繼續分析道:“而且,這條信息的內容。如果‘歸零會’想用我母親來打擊我,他們會用更直接、更殘忍的方式,比如偽造遺物,或者直接告訴我骨灰盒被他們毀了。但它沒有,它隻是陳述了一個事實,一個可以被驗證的事實。這不像是挑釁,更像是一種……提醒。”
    提醒?提醒什麽?提醒她連母親最後的安息之地都守不住嗎?
    車子平穩地駛入雲港金融中心的地下車庫,聯盟總部的燈光透過擋風玻璃照亮了三人凝重的臉。
    回到頂層指揮室,葉小棠和陸子軒已經等在那裏。
    巨大的城市熱力圖恢複了平日的冷靜,隻有幾處不起眼的角落閃爍著紅點,那是他們正在追蹤的線索。
    “怎麽樣?”林景深大步走到陸子軒身邊。
    陸子軒推了推眼鏡,臉色不太好看:“發信號碼是虛擬的,通過了至少十七個不同國家的加密代理服務器層層跳轉,最後一次出現的物理地址是北冰洋的一座氣象勘探站,但信號隻停留了0.03秒。對方是頂尖高手,存心不想讓我們找到。”
    “也就是說,來源無法證實。”葉小棠補充道,她看向蘇明玥,眼神裏滿是擔憂,“明玥,現在情況不明,我們不能被一條來曆不明的信息牽著鼻子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蘇明玥身上。
    她是聯盟的核心,她的決定,將影響整個團隊的下一步行動。
    蘇明玥走到巨幅熱力圖前,沉默地看著腳下這座繁華而危險的城市。
    康複中心裏母親留下的日誌還在腦海裏回響——“真正的火種,是所有曾被治愈者心中留存的善意。”
    那麽,這個發信人,有沒有可能是那些被母親治愈過的“善意”之一?
    一個隱藏在暗處,同樣在對抗“歸零會”的盟友?
    “我需要驗證。”蘇明玥終於開口,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喙的決絕,“陸子軒,幫我查一下雲港西郊墓園過去五年的所有訪客記錄、監控錄像和墓地維護記錄,特別是與我母親墓碑相關的部分。任何異常,任何缺失的片段,我都要知道。”
    “沒問題。”陸子t軒立刻開始敲擊鍵盤,無數數據流在他麵前的屏幕上瀑布般滾落。
    “這太冒險了!”顧承宇上前一步,擋在蘇明玥和屏幕之間,“就算驗證了信息是真的,又能怎麽樣?這隻會讓你陷入更深的痛苦和自責,正中敵人下懷!你剛剛才擺脫意識崩解的風險,不能再接受任何強烈的情緒衝擊!”
    “承宇,”蘇明玥靜靜地看著他,眼中那深不見底的平靜終於泛起一絲波瀾,“在康複中心,是你用你的心跳,把我從失控的邊緣拉了回來。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意識共生’的根基是什麽。”
    顧承宇一怔。
    “是真實。”蘇明玥一字一頓地說,“是建立在真實情感和真實記憶之上的連接。我不能一邊依靠著它去戰鬥,一邊又允許自己的生命中存在著一個巨大的謊言。我母親的墓,是不是空的,這不是一個可以被擱置的戰術問題,這是我的根。如果根是虛假的,那麽我這棵樹,遲早會倒。”
    她的話讓整個指揮室都安靜了下來。
    林景深緊繃的嘴角微微鬆動,他看著蘇明玥的側影,仿佛看到了一個曾經隻懂商業競爭的自己,在第一次麵對超自然力量時的震撼和蛻變。
    他明白,有些坎,必須自己跨過去。
    葉小棠歎了口氣,走到蘇明玥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們都支持你。但你必須答應我們,無論查到什麽,都不能單獨行動。”
    蘇明玥點了點頭,算是應允。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陸子軒的眉頭越皺越緊,敲擊鍵盤的聲音也越來越急促。
    終於,他停了下來,抬頭看向眾人,表情前所未有的嚴肅。
    “找到了。”他沉聲說,“不對勁的地方太多了。”
    他將幾份文件和視頻片段投射到主屏幕上。
    “首先,墓園的官方記錄顯示,五年前安葬儀式當天,有一段長達三小時的監控錄像數據損壞,無法修複。理由是雷暴天氣導致的電力故障,但那天的天氣預報是大晴天。”
    “其次,過去五年,所有的墓地維護記錄裏,唯獨你母親那一塊,沒有任何詳細的養護過程記載,隻有簡單的‘已完成’三個字,負責的園丁在一個月後就離職了,查不到去向。”
    “最關鍵的是這個。”陸子軒點開最後一段視頻,畫麵有些模糊,似乎是某個訪客用手機無意中拍到的遠景,“這是三年前的一個視頻片段。看這裏。”
    他將畫麵放大,定格。
    畫麵中,蘇明玥母親的墓碑前,站著一個模糊的背影。
    那人穿著一身黑色的風衣,正在用白色的手帕擦拭著墓碑。
    雖然看不清臉,但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一個細節——那個人的腳邊,沒有放任何祭奠用的花束。
    一個會細心擦拭墓碑的人,卻不帶一束花。這不合常理。
    “這個人的身形……”顧承宇死死盯著屏幕,
    指揮室內,空氣仿佛凝固了。
    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那個令人不寒而栗的結論——那條匿名信息,是真的。
    蘇明玥的身體微微晃了一下,葉小棠立刻扶住了她。
    她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隻是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
    真相像一把鈍刀,緩慢而殘忍地切割著她的神經。
    她的母親,那位偉大的先行者,那位為了保護世界不惜抹除自己意識的英雄,在她死後,連一抔安息的骨灰都未能留下。
    是誰帶走了它?是“歸零會”的褻瀆,還是那位神秘發信人的保護?
    “我……需要一個人靜一靜。”蘇明玥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她轉身,一步步走向自己的休息室,背影孤單而倔強。
    “明玥!”顧承宇想跟上去,卻被林景深攔住了。
    “讓她自己待一會兒吧。”林景深低聲說,“她需要時間消化這一切。我們現在要做的,是把所有可能性都考慮到,準備好應對一切突發狀況。”
    顧承宇看著那扇緊閉的門,胸口的機械心髒傳來陣陣不安的悸動。
    他總覺得,蘇明玥此刻的冷靜之下,正醞釀著一場遠比康複中心之行更加危險的風暴。
    休息室內,蘇明玥背靠著冰冷的門板,緩緩滑坐到地上。
    她沒有開燈,任由黑暗將自己吞噬。
    她沒有哭,眼淚在這種時刻是最無用的東西。
    她隻是攤開手掌,看著掌心那道在康複中心為了解鎖日誌而劃破的傷口。
    血已經凝固,留下了一道淺淺的紅痕。
    那是她與母親唯一的血脈連接。
    骨灰盒……
    她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母親溫柔的笑臉,以及日誌上的最後一行字。
    “我知道你在看。”
    是的,母親知道,她也知道。
    總有人在看著這一切。
    無論是敵人,還是朋友。
    而現在,她不能再等了。
    她不能再讓別人來主導她的人生,主導她母親的結局。
    黑暗中,蘇明玥緩緩睜開雙眼。
    那雙曾經因為“意識共生”而能映照出他人喜怒哀樂的眸子,此刻卻隻剩下一種純粹到極致的東西——冰冷的、燃燒的意誌。
    她站起身,走到房間的角落。
    那裏,靜靜地靠著一把她前幾天讓後勤人員準備的,用於園藝的軍用折疊工兵鏟。
    金屬的鏟麵在從門縫透進來的微光下,泛著幽暗的光。
    窗外,夜色正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