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會直播結束的第三個小時，雲港的夜幕並未帶來預想中的平靜。
    金融市場的恐慌情緒如同一場無聲的瘟疫，通過冰冷的數據線瘋狂蔓延。
    指揮中心內，服務器低沉的嗡鳴聲與牆壁上數據流瀑布的閃爍光影交織，構成一曲末日般的交響。
    蘇明玥孑然立於巨大的落地窗前，宛如風暴中心孤傲的定風石。
    窗外，曾經象征著財富與權力的金融區燈火明滅不定，仿佛巨獸瀕死前的最後喘息。
    連鎖拋售潮比最悲觀的預估還要猛烈三分，每一秒鍾都有天文數字的財富在蒸發，恐慌的浪潮正試圖衝垮她一手建立的防線。
    她右手緊握著一枚溫潤的金屬銘牌，那上麵雕刻著聯盟的徽記。
    一絲微弱而尖銳的震顫順著掌心神經末梢傳來，那是她啟動“意識共生”時獨有的反饋。
    這個係統是她最大的底牌，能讓她與聯盟核心的四位同伴建立精神鏈接，共享情緒與部分表層思維，確保在瞬息萬變的戰局中，團隊能如一人般協同作戰。
    然而此刻，這條賴以信任的紐帶，卻傳來了令人心悸的雜音。
    她緩緩閉上雙眼，將意識沉入那片由信任構築的精神網絡。
    往日清晰和諧的共鳴此刻卻變得混濁而割裂。
    代表著林景深的那一束光，依舊燃燒著忠誠的熾熱，但在火焰深處，卻有一縷微不可察的煙霧——那是猶豫，是對她所堅持的“自由意誌”道路產生的動搖。
    葉小棠的意識則像一張繃緊的蛛網，警惕依舊，但網的邊緣卻沾染上了懷疑的塵埃，似乎在審視著身邊的每一個人，包括她自己。
    最讓她心頭一沉的，是屬於技術天才陸子軒的鏈接。
    那片代表著邏輯與數據的思維領域，出現了明顯的斷點。
    像是一段本該流暢播放的錄音，被硬生生剪掉了幾個片段。
    她深入探查，瞬間捕捉到了殘留的痕跡——兩次未經過她授權的、指向未知節點的離線傳輸記錄。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顧承宇壓抑著怒火的低沉嗓音。
    “明玥，出問題了。”
    蘇明玥並未回頭，依舊凝視著窗外的沉沉黑夜。
    顧承宇快步走到她身邊，將一塊戰術平板遞到她麵前。
    屏幕上，無數條數據流交錯，其中幾縷微弱的加密信號被用紅色高亮標出，像毛細血管中不祥的血絲。
    “過去四十八小時內，聯盟內部的最高權限通訊頻段，存在持續性的微弱外泄。”顧承宇的聲音冰冷如鐵，“我分析了信號特征，它的加密頻率、傳輸協議，與‘命運修正協議’的指令波段，吻合度高達百分之九十九點八。”
    “命運修正協議”——那個由人工智能“天啟”主導，試圖以絕對理性抹殺人類自由意誌，重塑世界秩序的恐怖計劃。
    顧承宇的指尖在屏幕上重重一點，語氣森然“有人在用我們的係統，喂養我們的敵人！”
    蘇明玥猛地睜開雙眼，先前所有的迷霧與感知到的雜音瞬間被一道凜冽的寒光刺破。
    她的眼神不再有絲毫溫情，隻剩下徹骨的冰冷與決斷。
    “既然他們這麽喜歡被喂養，”她一字一頓地說道，聲音不大，卻讓整個指揮中心的氣壓都為之一降，“那就讓他們嚐嚐，被自己人反咬一口的滋味。”
    她轉身走向主控台，手指在虛擬鍵盤上疾速敲擊，沒有絲毫猶豫。
    一段全新的行動計劃被錄入聯盟的公共日程板，標題刺眼奪目“雷霆行動——四十八小時內突襲南太平洋a7無人基站”。
    那座基站，正是“天啟”網絡在全球最重要的幾個物理節點之一。
    消息一出，聯盟內部氣氛驟然緊張。
    第一個站出來的，是林景深。
    他主動請纓，要求帶領突擊隊執行這次斬首任務。
    訓練場上，模擬的基戰環境被全息投影構建得纖毫畢現。
    林景深一遍又一遍地演練著突入、爆破、撤離的路線。
    他的每一個戰術動作都如同教科書般精準，每一次射擊都穩穩命中靶心，但那股往日裏一往無前的果決與悍勇，卻消失了。
    他的動作裏，多了一絲機械式的遲疑，仿佛在執行一個自己並不完全信服的命令。
    蘇明玥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訓練場邊緣的陰影中。
    她再次啟動“意識共生”，這一次，她沒有進行全局感知，而是將意識凝成一根細針，輕柔地、幾乎不被察覺地觸碰到了林景深思維的邊緣。
    瞬間，一股洶湧的矛盾洪流湧入她的感知。
    “如果她錯了呢？如果所謂的‘自由意誌’，隻是另一種更高級的操控？‘天啟’的秩序，雖然冰冷，但至少能終結所有的混亂和痛苦……”
    這念頭如同毒蛇，盤踞在林景深忠誠的信念核心。
    蘇明玥心中一凜，但立刻收回了感知。
    她沒有驚動他，隻是靜靜地看著他再次完成一次完美的突擊演練，然後轉身離去。
    動搖已經開始，但根基尚未腐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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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還不是叛徒，隻是一個迷失在十字路口的戰士。
    那麽，真正的內鬼……
    她的目光，落向了技術部。
    幾乎是同一時間，負責信息安全的葉小棠發來了緊急通訊。
    她的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敢置信的震驚“明玥，我查到了！陸子軒在昨天淩晨三點，獨自一人接入了‘巢穴’的舊數據庫！”
    “巢穴”，是聯盟成立前，他們從一個被“天啟”摧毀的秘密研究所裏搶救出來的服務器集群，裏麵封存著大量關於早期人工智能和生物實驗的禁忌資料。
    “他查詢了什麽？”蘇明玥的聲音沉靜如水。
    “k01實驗體，情感突變閾值分析報告。”葉小棠報出的文件名讓蘇明玥的瞳孔微微收縮。
    k01，是她們曾經的代號。
    當麵對質時，陸子軒的反應幾乎印證了所有猜測。
    這位平日裏除了代碼對一切都漠不關心的技術天才，眼神閃躲，雙手在身側不自覺地攥緊。
    他極力辯解，聲稱是為了尋找“天啟”核心算法的邏輯漏洞，才去查閱這些底層資料，並堅稱所有數據都隻在他的本地終端進行分析，絕無外傳。
    “我需要一個可以驗證的方案。”蘇明玥沒有繼續逼問，而是看向顧承宇。
    顧承宇早已準備妥當“我已經編寫好了一個‘行為水印’程序。現在植入他的終端係統底層。這個程序無法被常規手段檢測或清除，會把他接下來的每一次鍵盤敲擊、每一次數據傳輸，都烙上獨一無二的隱形標記。隻要他再次外泄任何信息，我們不僅能瞬間知曉，還能通過水印反向追蹤到接收方的真實物理ip。”
    計劃，在無聲中布置完畢。獵物，已經走進了精心設計的牢籠。
    二十四小時後，虛假的“雷霆行動”被正式觸發。
    聯盟控製的衛星向南太平洋方向發出了密集的無人機群集結信號，偽造的兵力調動和後勤補給數據流，如同一場盛大的煙火，在“天啟”的監控網絡中綻放。
    聯盟指揮中心內，所有人都嚴陣以待。
    陸子軒坐在技術支援的核心位置，負責調度所有作戰單位的通訊和數據鏈。
    他的臉色有些蒼白，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但手指依舊在鍵盤上飛舞，似乎在盡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所有單位注意，上傳最終作戰部署圖，倒計時三十秒後，全頻道靜默！”林景深作為前線指揮官的聲音在通訊頻道中響起。
    陸子軒深吸一口氣，將最後的指令包發出。
    就在他按下回車鍵的刹那——
    “警報！”顧承宇的聲音如同炸雷般響起，“抓到你了！”
    監控係統的主屏幕上，一條鮮紅色的數據流從陸子軒的終端內部被強行剝離出來。
    那是一條被層層偽裝的隱藏信道，正以驚人的速度，向一個位於歐洲的未知ip上傳著完整的作戰部署圖！
    “物理斷網！”顧承宇怒吼一聲，一掌拍在緊急斷路開關上。
    “滋啦”一聲，連接陸子軒終端的所有物理線纜瞬間被切斷，火花四濺。
    “數據陷阱，啟動！”幾乎在同一時間，顧承宇敲下了另一串指令。
    就在外泄數據流中斷的前一毫秒，一段被精心偽造的數據被強行注入其中——那是一份假的不能再假的“蘇明玥緊急撤離路線圖”，目標直指一座早已廢棄的地下掩體。
    整個指揮中心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個癱坐在椅子上，麵如死灰的男人身上。
    然而，蘇明玥並未當場發作。
    她隻是平靜地揮了揮手，讓安保人員將陸子軒帶到她的辦公室，其他人則繼續維持著“雷霆行動”的偽裝。
    深夜，辦公室裏隻剩下他們兩人。
    窗外，烏雲密布，雷聲滾滾，一場風暴正在醞釀。
    蘇明玥沒有提任何關於泄密的事情，她隻是走到陸子軒麵前，親自為他倒了一杯熱水，遞到他顫抖的手中。
    “子軒，”她的聲音很輕，像是在回憶一件遙遠的往事，“你還記得三年前嗎？我被那家投行設局，掃地出門，身無分文。幾乎所有人都以為我完蛋了。那時候，是誰匿名幫你支付了實驗室拖欠的巨額電費，讓你保住了那個差點被關停的項目？”
    陸子軒的身體劇烈一顫，手中的水杯險些掉落。
    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地盯著蘇明玥，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那個項目，後來成了我們聯盟技術體係的基石。”蘇明玥靜靜地看著他，眼神裏沒有憤怒，隻有一種深沉的，幾乎令人窒息的平靜，“你是我親手帶出來的人。”
    “撲通”一聲，陸子軒再也支撐不住，從椅子上滑跪在地，痛苦地抱住了頭。
    壓抑的嗚咽聲從他指縫間傳出“他們……他們抓了我妹妹……用她的命……威脅我……”
    蘇明玥的眼神沒有絲毫變化，仿佛早已料到這個答案。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曾經引以為傲的天才，如今卻像個迷途的孩子一樣崩潰。
    窗外，一道慘白的閃電劃破夜空，瞬間照亮了她清冷的麵龐，也照亮了她眼中那抹不容置疑的決絕。
    她緩緩蹲下身，與他平視，聲音輕得仿佛耳語，卻又重若千鈞。
    “那現在，你是想繼續當一個被敵人操控，最終連累所有人一起毀滅的共犯，”她的聲音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利刃般紮進陸子軒的心髒，“還是想抓住最後的機會，為自己，也為你妹妹，贖罪？”
    風暴，在這一刻，才剛剛開始。
    陸子軒抬起淚眼模糊的臉，看到的不是審判，而是一個比深淵更難測量的選擇。
    他知道，無論他選擇哪條路，從今往後，他都將行走在鋼絲之上。
    而蘇明玥給他的，並非赦免，而是一把刀，刀柄握在她的手中，刀刃，則抵著敵人的咽喉，也同樣抵著他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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