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製室內，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晶體。
    全息屏幕上，“靜默之繭”的數據流如同一條深不見底的黑色瀑布，吞噬著所有光線。
    顧承宇的臉色比屏幕還要蒼白，他指尖在虛擬鍵盤上疾速敲擊，每一串代碼的彈出都像是一次絕望的呐喊。
    “不行！它的數據結構不是防火牆，也不是迷宮，這是一個高維意識映射場！”他的聲音嘶啞而急促，在寂靜的房間裏格外刺耳，“它會讀取入侵者最深層的潛意識，將你最想守護的東西具象化成一個完美的夢境場景，然後在你沉溺其中的瞬間，徹底吞噬你的思維和存在！”
    他猛地轉向蘇明玥，眼中滿是血絲和前所未有的驚惶“進去的人，會看到最想守護的東西——然後被它，被自己最珍視的記憶，徹底吞噬。這是一個無法掙脫的悖論陷阱！”
    警告的餘音未散，蘇明玥已經伸出白皙但異常穩定的手，從儀器托盤上取下了那個閃爍著幽藍光芒的神經接駁頭環。
    她的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深水，沒有絲毫波瀾。
    “我必須去。”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隻有我知道，三年前被開除那天，在眾人的目光下，我真正放棄的是什麽。”
    話音落下的瞬間，她將頭環戴上。
    嗡的一聲輕響，世界在她眼前驟然剝離。
    光影扭曲，意識在一片混沌中急速下墜，隨即被猛地拋入一個無比熟悉又刺骨冰冷的空間。
    這裏是啟明資本的投行大廳，三年前。
    巨大的落地窗外，金融區的摩天大樓沉默地矗立著，陽光被玻璃幕牆切割成冰冷的幾何線條，投射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麵上。
    空氣中彌漫著咖啡、高級香水和金錢混合的獨特氣味。
    她穿著那身引以為傲的職業套裝，站在大廳中央，像一個等待審判的囚犯。
    人力總監尖銳的聲音回蕩在每一個角落“……鑒於蘇明玥在‘天狼星’項目中存在嚴重違規操作，經董事會決議，即刻解除勞動合同，永不錄用！”
    周圍是曾經並肩作戰的同事，此刻他們的目光或同情，或幸災樂禍，或麻木，像無數根針紮在她身上。
    她下意識地尋找那個身影，在人群的最外圍，林景深雙手插在西褲口袋裏，麵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眼神冷漠得像一塊寒冰。
    而在她視網膜的角落，一封來自顧承宇的加密郵件剛剛彈窗，隻有簡潔的四個字“無法介入。”
    背叛、拋棄、孤立無援……那一天所有的屈辱和絕望如潮水般再次湧來，幾乎要將她的理智淹沒。
    她的心髒劇烈收縮，呼吸變得困難。
    不。不對。
    蘇明玥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劇痛讓她瞬間清醒了一絲。
    她強行壓下翻湧的情緒，迫使自己抬起頭，環視四周。
    然後，她看到了。
    每一個人的眼睛，無論是人力總監、前同事，還是遠處的林景深，他們的眼眶裏都不是正常的眼球，而是兩顆純粹的、沒有任何光澤的黑色球體，像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這不是回憶，”她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低語，每一個字都帶著冰冷的顫抖，“這是陷阱。”
    她猛地轉身，想從這個被汙染的記憶中逃離。
    然而，身後那扇通往外界的玻璃門已經消失，取而代???的，是一扇巨大而厚重的生鏽鐵門。
    鐵門上，用扭曲的字體深刻著一行冰冷的箴言自由即服從。
    “警告！‘開拓者’生理指標急速下降！心率170，血壓飆升，腦電波α波段消失，正在進入應激休克狀態！”控製室內，葉小棠尖銳的報告聲打破了死寂。
    屏幕上，代表蘇明玥生命體征的曲線像斷崖一樣直線下墜。
    “她被困住了！那個映射場正在攻擊她的情緒中樞！”顧承宇的聲音都在發抖。
    “讓我進去！”林景深一把推開身前的操作員，衝到主控台前，眼中是翻江倒海的悔恨與焦灼，“我能把她拉出來！”
    “不行！”顧承宇吼道，“你現在接入就是雙重負荷，你們兩個都會被吞噬！”
    “我不管！”林景深雙目赤紅，不顧一切地搶過備用接駁器，強行接入了意識鏈接的末端。
    他沒有選擇完全進入，而是將自己的意識像一根探針，懸浮在那個夢境幻象的邊緣。
    他看到了那扇冰冷的鐵門，看到了門內那個背影單薄、仿佛隨時會被黑暗吞沒的蘇明玥。
    記憶的碎片如同利刃刺入他的腦海。
    “蘇明玥！”他用盡全身力氣，將自己的聲音灌注進連接通道，“你記得嗎？那天我追到樓下，你連傘都沒拿！雨那麽大，你一個人站在路邊！”
    他的聲音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在那個由絕望構築的空間裏激起劇烈的漣漪。
    幻境之內，正被窒息感包圍的蘇明玥渾身一震。
    她猛然回頭，鐵門外，不再是冰冷的黑暗。
    她看到了，滂沱大雨中，那個記憶裏冷漠的身影正舉著一把黑色的傘，朝她跑來，臉上的神情不是冷漠，而是她從未見過的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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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記憶中那個冷眼旁觀的他，截然不同。
    “哢嚓。”
    她心頭劇震，那扇堅不可摧的鐵門上，竟裂開了一道微不可見的細縫。
    “機會！”顧承宇眼中精光一閃，雙手在鍵盤上化作一片殘影，“啟動‘情感熵流’反向注入程序！數據模型母親，場景臨終，觸感模擬！”
    一道溫暖而微弱的數據流，精準地順著那道裂縫，注入了蘇明玥的潛意識。
    幻境中，蘇明玥感到一隻幹枯卻溫暖的手，輕輕握住了她冰冷的手指。
    那是她記憶深處，母親在臨終前最後一次握住她的感覺，帶著無限的眷戀和鼓勵。
    “警告！鏡像空間內偵測到雙重人格波動！”葉小棠的瞳孔驟然收縮，她指著另一塊屏幕上的數據模型，語速極快，“母體在模仿她的情緒反應！它在學習，在分析，它試圖建立一個基於她母親記憶的替代人格，從內部瓦解她！”
    她立刻下達指令“切斷所有外部情感信號注入！隻保留林景深的聲音通道，維持現實錨點！”
    “等等！”一旁一直沉默的陸子軒突然驚呼，“你們看刷新頻率！鏡像空間的場景刷新頻率，和蘇明玥的心跳完全同步了！”
    眾人猛地看去，隻見屏幕上，每一次心跳的波峰，都對應著幻境數據的一次細微重構。
    陸子軒的臉色慘白“我的天……她不是在被動防禦，她在主動對抗。她在用自己的心跳，用自己的生命力，強行維持著這個空間的穩定，阻止它徹底崩潰同化自己……她在用自己的生命維持清醒！”
    溫暖的觸感和焦急的呼喚，像兩道光，撕開了蘇明玥意識中的濃霧。
    她沒有沉溺於虛假的溫暖，也沒有被混亂的記憶迷惑，而是沿著那道裂縫指引的方向，向著幻境的最深處走去。
    黑暗的核心，沒有猙獰的怪物，也沒有恐怖的景象。
    隻有一麵巨大的、光滑如水的鏡子。
    鏡子裏映照出的，不是現在的她，而是她童年時的模樣。
    那個紮著羊角辮、眼睛明亮的小女孩，臉上帶著天真無邪的微笑。
    “姐姐，你累了。”鏡中的童年蘇明玥開口了，聲音甜美而又充滿誘惑，“你一直都太用力了，太想證明自己了。為什麽要這麽辛苦呢？隻要你承認自己的軟弱，承認你也需要依靠，你就能獲得真正安寧的力量。”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精準地插進了她內心最柔軟、最疲憊的地方。
    是啊，為什麽……
    一瞬間，她幾乎要點頭。
    但下一秒，她看到了鏡中女孩微笑嘴角那一閃而逝的、與周圍人眼中同源的、深不見底的黑色。
    “我不要！”
    蘇明玥猛地抬起頭，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一種淬煉於絕望、燃燒著憤怒的火焰。
    她抬起手，用盡全身的力氣，一拳砸向了那麵鏡子！
    “我不要被任何人定義！更不要被那個隻會哭泣和妥協的、過去的我定義！”
    “砰！”
    鏡麵應聲而碎！
    整個空間發出劇烈的悲鳴，開始劇烈震顫、崩塌！
    無數數據碎片像玻璃一樣四散飛濺。
    “就是現在！”控製室裏，顧承宇抓住了這千鈞一發的時機，將早已準備好的一串代碼狠狠敲下回車鍵。
    “‘神經脈衝幹擾器’最終代碼，注入！”
    一道強光順著空間的裂縫，精準地刺入了崩塌的核心！
    蘇明玥的睫毛顫動了一下，猛地睜開了眼睛。
    視野從模糊的數據殘影迅速聚焦，映出了控製室內一張張緊張而關切的臉。
    她撐著身體坐起，拔掉了頭環，深深吸了一口現實世界的空氣。
    沒有立刻詢問戰果，也沒有絲毫的虛弱，她的眼神清明得可怕，仿佛剛剛經曆了一場靈魂的洗禮。
    她開口的第一句話，讓在場所有人都愣住了。
    “母體的核心邏輯是‘否定自我’，”她的聲音帶著一絲剛從戰場歸來的沙啞，卻字字清晰，“它引誘你沉湎於最脆弱的過去，讓你在悔恨和自我懷疑中否定現在的自己。它靠吞噬人的掙紮和痛苦活著。”
    她低下頭，握緊了胸前那枚代表著“開拓者”身份的冰冷銘牌。
    “所以，”她抬起眼，目光掃過顧承宇、林景深、葉小棠每一個人，“明天，我們不破防，我們不攻擊，我們——共情。”
    眾人愕然，完全無法理解這個詞。與一個吞噬人心的怪物共情？
    蘇明玥的嘴角，卻緩緩勾起一抹極淡、卻又無比自信的弧度。
    “讓全城的交易大屏，明天上午九點整，同時播放一段三年前的監控錄像。”
    葉小棠猛然醒悟，臉上露出驚駭與興奮交織的神色“你是想……用那段你被當眾羞辱的錄像，用全網的圍觀來激怒它，讓它在暴怒中露出破綻？”
    “不。”
    蘇明玥輕輕地笑了，那笑容裏帶著一絲冰冷的鋒芒和深邃的悲憫。
    “我是要用被踐踏者的微笑，讓它，從根源上……徹底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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