眩暈感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骨骼深處傳來的疲憊。
    蘇明玥的意識仿佛剛從一場深潛中掙紮著浮出水麵，耳邊尖銳的嗡鳴尚未散盡，眼前閃爍的鎂光燈已經刺得她睜不開眼。
    混亂。極致的混亂。
    她還未完全掌控身體，隻覺得雙腿發軟，若不是一隻強健有力的手臂及時從側後方攬住她的腰，她幾乎要當場跪倒在地。
    “保護蘇董！”一聲低沉的怒吼穿透嘈雜，是林景深。
    他像一堵堅不可摧的牆，瞬間將她與台下洶湧的人潮隔開。
    特勤隊員們反應迅速，組成人盾，護著他們朝後台緊急撤離。
    蘇明玥被林景深半抱著，腳步踉蹌，視線卻不受控製地掃過台下。
    掌聲與叫罵聲混雜在一起，像一鍋滾沸的油。
    有人眼中閃爍著狂熱的激動，仿佛見證了神跡；有人則麵露驚恐與厭惡，仿佛看到了真正的怪物。
    那個手持擴音器的“倫理監督員”已被安保按倒在地，卻仍在歇斯底裏地嘶吼“怪物！你們在製造怪物！”
    怪物……
    這個詞像一根淬毒的冰錐，狠狠紮進蘇明玥的腦海。
    她沒有感到憤怒，反而是一陣後知後覺的顫栗。
    因為就在剛剛，那個被稱為“怪物”的，不是她，卻又是她。
    意識的韁繩被悍然奪走，她被推入一個旁觀者的囚籠，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自己的嘴，說出那些她從未想過的話。
    那不是表演，不是偽裝，那是蘇明心，那個在她體內沉睡了二十年的靈魂，第一次向全世界發出的怒吼。
    “如果你見過真正的怪物，就不會怕一個隻想吃桂花酥的女孩。”
    那句話，帶著孩子氣的執拗和不屬於這個年齡的滄桑，在她腦中反複回響。
    桂花酥……她有多久沒想起這個詞了？
    那是母親還在時，她童年唯一的甜。
    “上車！”林景深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
    他們已經衝出混亂的會場，一輛黑色的防彈商務車早已在側門等候。
    車門關上的瞬間，外界的一切喧囂都被隔絕。
    車內，隻有她和林景深沉重的呼吸聲。
    “你怎麽樣？”林景深遞過一瓶水，眼神裏的擔憂幾乎滿溢出來，“剛才……是她？”
    蘇明玥接過水，冰涼的瓶身讓她指尖一顫。
    她點了點頭，聲音沙啞得厲害“是她。”
    她沒有多做解釋，林景深也沒有再問。
    他隻是默默地將車內的隔板升起，給了她一個絕對私密的空間。
    與此同時，基金會總部的指揮中心內，氣氛凝重如冰。
    葉小棠站在巨大的監控牆前，臉上毫無血色，但眼神卻亮得驚人。
    她剛剛下達了一連串指令“封鎖現場所有官方拍攝信源，切斷直播流！公關部立刻擬稿，主題‘突發意外，蘇董勞累過度’。技術部，我要三分鍾內拿到所有角度的現場視頻，特別是那個提問者的特寫，查他的身份，我要知道是誰派他來的！”
    她的助手在一旁手忙腳亂地記錄著，顫聲問“小棠姐，網上已經有手機拍的片段流出了，壓不住……”
    “我沒說要壓。”葉小棠冷冷地打斷他，“我讓你控製官方信源，不是讓你去堵悠悠眾口。那些流出去的片段，才是我們真正的戰場。”她轉過頭，盯著屏幕上蘇明心那雙清澈又決絕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他們想看怪物，我就讓他們看看，這個‘怪物’，是怎麽被逼出來的。”
    另一側的醫療監控室內，陸子軒和顧承宇正對著一組令人心驚肉跳的數據。
    “皮質醇和腎上腺素瞬間飆升到正常峰值的八倍以上！腦電波活動劇烈得像一場癲癇！這是極度應激下的防衛反應！”顧承宇指著屏幕上那道幾乎衝破天際的紅色曲線，眉頭緊鎖，“這種程度的情緒爆發，對身體的負荷太大了。如果再來一次，我不敢保證神經係統不會出現永久性損傷。”
    陸子軒的臉色同樣難看，他調出了另一組數據“你看這裏，在情緒爆發後，b體的精神波動瞬間跌落穀底，幾乎是休克狀態。而a體，也就是明玥的意識，才重新獲得了控製權。”他推了推眼鏡，聲音裏帶著一絲沉痛，“這不像是一次主動接管，更像是一次……自殺式的反擊。那個‘監督員’的‘怪物’論，精準地踩中了她最深的恐懼，激發了她不計後果的保護欲。”
    那個被電擊矯正、連哭都不敢出聲的小女孩，在姐姐麵臨攻擊時，用盡全力，撲了出去。
    商務車平穩地駛入“破繭塔”的地下車庫。
    回到熟悉的隔離恢複室，蘇明玥脫力地躺在監測床上，任由護士將各種線路連接到她的身上。
    她閉上眼，腦海裏卻無法平靜。
    “你為什麽要那麽做？”她在心裏問。
    沒有回應。
    蘇明心的意識像退潮後的海水，消失得無影無蹤，隻留下一片死寂。
    “你知不知道那有多危險？”蘇明玥的聲音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顫抖，“你差點毀了我們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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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舊是沉默。
    蘇明玥感到一陣無力的煩躁。
    她睜開眼，盯著天花板，忽然想起了母親舊居裏的那架鋼琴，想起了那首《月光》變奏曲。
    “我不是複製你記憶的人。我是聽著你活下來的人。”
    原來，她一直都不是一個人。
    在她為了生存而披荊斬棘、滿身傷痕的時候，有一個靈魂，就在這具身體的最深處，靜靜地聽著她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掙紮，並將這一切刻進了自己的骨子裏。
    所以，當有人用“怪物”這個詞來攻擊她時，那個聽了二十年故事的人，終於忍不住站出來，替她辯駁，替她喊疼。
    一股複雜難言的情緒湧上心頭，有後怕，有驚疑，更多的，卻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暖意。
    就像在冰天雪地裏跋涉了太久，忽然有人從身後為她披上了一件外衣。
    她習慣了一個人扛起所有，卻忘了，這具身體裏，還住著她唯一的親人。
    “對不起。”蘇明玥閉上眼，輕聲說，“還有……謝謝你。”
    這一次，她仿佛在意識的深海裏，感知到了一絲微弱的回應。
    像一粒投入湖心的石子，蕩開一圈若有似無的漣漪。
    房門被輕輕推開，葉小棠走了進來。
    她的表情已經恢複了一貫的冷靜和專業，手裏拿著一個平板電腦。
    “感覺怎麽樣？”她問道。
    “死不了。”蘇明玥坐起身，扯了扯腦後的監測線，“外麵的情況……是不是已經炸了？”
    “比爆炸更精彩。”葉小棠拉過一張椅子坐下，將平板遞給她，“我按照你的意思，沒有封鎖消息，反而推波助瀾了一把。‘一個人的聲音，兩種心跳’，這個話題現在熱度第一。”
    蘇明玥沒有立刻去看屏幕，她看著葉小棠，這個永遠走在風暴前麵的女人，沉聲問“代價呢？”
    葉小棠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代價就是，我們親手撕開了潘多拉的盒子。現在，所有人都在討論你，或者說，你們。”她點了點屏幕，“以前，他們隻是懷疑。現在，他們拿到了‘證據’。與其被動地等他們編造謊言，不如我們主動設定議題。”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輕輕一劃，一個加粗的標題赫然映入蘇明玥的眼簾。
    那不是關於“怪物論”的辯駁，也不是關於“天才少女”的驚歎，而是一個更陰險、更誅心、也更具煽動性的詞語。
    葉小棠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冷靜得近乎殘酷“恭喜你，蘇明玥。從今天起，你不再僅僅是一個商業傳奇或者科技先驅了。在很多人眼裏，你多了一個新的身份——一個可以隨時被另一個人格奪取身體的……傀儡。”
    蘇明玥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個標題上，瞳孔驟然收縮。
    平板屏幕的光，映出她瞬間冰封的臉色，也照亮了那個由無數網民的惡意與恐懼共同催生出的、宛如詛咒般的話題——
    “雙生人操控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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