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6章 我們不是來收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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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暴的中心,往往異常平靜。
    在“靜坐接力地圖”上線後的第三十六小時,林景深辦公室的百葉窗隔絕了午後刺眼的陽光,隻留下一室沉靜。
    他的三名法學係女學生,正圍著一塊巨大的電子屏,神情凝重。
    那隻由無數光點匯成的鳥,翅膀的脈絡清晰可見,覆蓋了大半個省的地圖。
    它不再是靜態的,而是隨著數據的實時更新,微微地、有生命般地搏動著。
    “林老師,”帶頭的女生叫周晚,她指著屏幕上一個黯淡的區域,“‘尋鳥地圖’的原始服務器,我們追蹤到了。是一個廢棄多年的天文愛好者論壇,最後一次活躍是五年前。但是,昨晚開始,有新的流量注入,非常隱蔽,像是……在喚醒它。”
    林景深沒有看屏幕,他的目光落在一份打印出來的文件上。
    那是教育部下發的紅頭文件,標題是關於在新版教材中增設“批判性心理學”選修模塊的初步意見征詢函。
    他把文件推到一邊,像是在推開一件無關緊要的雜物。
    “喚醒?”他終於開口,聲音低沉而有力,“不,是回應。我們的地圖不是在‘尋’鳥,而是在‘成為’鳥。現在,另一隻鳥聽到了回音。”
    “那我們該怎麽辦?對方身份不明,目的也不清楚。”另一個女生問。
    林景深站起身,走到窗邊,猛地拉開百葉窗。
    陽光湧入,刺得三個女生下意識地眯起了眼。
    他逆著光,身影顯得格外挺拔。
    “刪掉我們地圖上百分之七十的坐標點。”
    “什麽?”周晚驚愕地叫出聲,“林老師,那都是真實的求助信息!刪掉它們,那些人……”
    “不,”林景深打斷她,語氣不容置疑,“不是永久刪除,是轉為‘幽靈信標’。隻有當另一個坐標點在二十四小時內出現在它周圍十公裏範圍內,它才會重新亮起,並且,亮度加倍。我們不需要一片喧囂的星空,我們需要的是能燎原的火種。告訴那些沉默的大多數,他們的孤獨,是被看見的,他們的集結,是有力量的。”
    他頓了頓,補上最後一句話,像是在對她們說,又像是在對整個棋局的對手說“把選擇權,還給他們自己。讓他們決定,是做一顆轉瞬即逝的流星,還是做一座彼此呼應的燈塔。”
    周晚看著老師的側影,忽然明白了。
    這不是一次援助,這是一場戰爭。
    一場關於“誰來定義現實”的無聲戰爭。
    而他們的武器,就是連接本身。
    同一時間,市第一中學的心理輔導室內,顧承宇正麵臨一場“圍剿”。
    三位校領導,兩位教育局的“專家顧問”,正襟危坐,表情嚴肅。
    他們麵前,擺著那份來自他推薦的青少年顧問——那個曾經被診斷為“情緒失控”的女孩,許昕——提交的教學大綱。
    “顧老師,我們很欣賞你的創新精神。”一位副校長皮笑肉不笑地開口,“但是,‘本課不教你怎麽快樂,教你怎麽不假裝快樂’……這種提法,是不是太消極,太有煽動性了?學生們需要的是引導,是正能量。”
    “沒錯,”一位專家扶了扶眼鏡,用一種不容辯駁的口吻說,“心理學的作用是修複和建設,不是解構和批判。讓一個有過‘特殊經曆’的學生來主導大綱,這本身就不夠‘穩定’。她的視角,是帶著創傷的,是有偏見的。”
    顧承宇靜靜地聽著,沒有插話。
    他知道,所有的說辭都指向一個核心恐懼。
    他們恐懼失控,恐懼那些無法被標準答案量化的真實情緒。
    直到所有人都說完了,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裏“各位領導,專家,我想請問一個問題。一艘船,如果隻允許報喜不報憂,所有船員都必須假裝風平浪靜,那它離觸礁還有多遠?”
    會議室裏一片死寂。
    “許昕的經曆不是她的汙點,而是她的勳章。”顧承宇站起身,目光掃過每一個人,“她比我們任何人都更早地看到了那片礁石。她所謂的‘不穩定’,正是因為她拒絕在一個正在傾斜的甲板上假裝穩定。她要教的,不是如何砸碎羅盤,而是如何識別那些把人引向深淵的虛假航線。如果連這一點勇氣我們都沒有,那我們設立這門課的意義,又是什麽呢?”
    說完,他拿起那份大綱,微微鞠了一躬“如果校方認為這個方向有問題,我願意承擔全部責任,並撤回申請。”
    他轉身走向門口,手握在門把上時,身後傳來一個遲疑的聲音。
    是那位一直沉默的校長。
    “等一下,顧老師。把大綱留下。我們需要……再討論一下。”
    顧承宇的嘴角,勾起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弧度。
    他沒有回頭,隻是輕輕帶上了門。
    門外,許昕正靠在牆上等他,手裏捏著一張紙,緊張得指節發白。
    看到他出來,她立刻站直了。
    “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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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需要時間,來適應真話的溫度。”顧承宇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去吧,準備你的第二條大綱。記住,不要給答案,要給工具。”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葉小棠正戴著耳機,坐在一家兒童美術館的角落裏。
    她麵前的平板電腦上,播放著幾十個孩子畫的畫。
    “聲音捉迷藏”的遊戲視頻發布後,那家福利院的廣播徹底停了。
    但葉小棠知道,事情沒那麽簡單。
    沉默,有時是比噪音更可怕的信號。
    她通過以前那位退休教師的關係,發起了一個匿名的“畫出你的夢”活動,收集附近幾個學區孩子們的畫作。
    果然,她發現了新的“規律”。
    來自同一個區域的孩子,畫裏的天空,開始頻繁地出現一種奇怪的灰綠色。
    他們畫的太陽,邊緣不再是溫暖的圓形,而是帶著尖銳的、鋸齒狀的光芒,像一個冰冷的齒輪。
    最讓她心驚的,是畫裏的小人。
    很多孩子畫的小人,眼睛都很大,大得不成比例,裏麵卻空洞無物,像是兩個黑色的深淵。
    這是一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集體情緒汙染。
    比“正向暗示”更隱蔽,更陰險。
    它不灌輸任何話語,而是直接扭曲了孩子們感知世界的底色。
    她關掉平板,摘下耳機。
    旁邊桌子上,一個年輕的母親正在不耐煩地催促自己的孩子“快點畫,畫個大大的笑臉給媽媽看!不然媽媽不喜歡你了哦!”
    那個小男孩低著頭,默默地用蠟筆,給畫紙上的小人,添上了一個誇張而扭曲的紅色笑臉。
    葉小棠的心猛地一沉。
    她找到了源頭。
    源頭不是什麽神秘的信號發射塔,而是彌漫在空氣中的、無處不在的“有條件的愛”和“標準化的幸福”。
    福利院的廣播,隻是這種病毒的一個集中爆發點而已。
    她沒有去和那個母親爭辯。
    她隻是拿出手機,打開一個加密的聊天群,群名叫“織光者”。
    這個群沉寂了很久,自從陸子軒離開後,就再也沒有人發過言。
    她發了一張照片進去,是剛才那個小男孩的畫。
    然後,她打下一行字“病毒變異了。它不再攻擊語言,開始攻擊感知。我們需要新的疫苗。”
    幾秒鍾後,一個頭像亮了。是林景深。
    他隻回了四個字“收到。分析模型。”
    緊接著,顧承宇的頭像也亮了“已納入‘批判性心理學’案例庫,標簽情感勒索的視覺化呈現。”
    最後,一個許久未曾亮起的、沒有頭像的id,發來了一段音頻。
    那是蘇明玥的聲音,冷靜而清晰“‘聲音樹’數據庫交叉比對完成。在所有‘半句話’錄音中,提及‘媽媽’‘爸爸’‘老師’的片段,其聲紋中的微顫頻率,與高度壓力下的應激反應高度吻合。他們不是沒說完,是不敢說完。”
    葉小棠看著屏幕上重新亮起的幾個名字,眼眶有些發熱。
    他們像是一群潛伏在深海的魚,各自遊弋,但身上的微光,始終能被同類感知到。
    她收起手機,站起身,走到那個還在畫畫的小男孩身邊,蹲下來,輕聲問“你畫的這個笑臉,它累不累呀?”
    小男孩愣住了,抬起頭,那雙空洞的大眼睛第一次有了焦點。
    他看著她,嘴巴癟了癟,沒說話,但兩顆晶瑩的淚珠,滾落下來,滴在了那張扭曲的笑臉上,暈開了一片更深的紅色。
    風暴,正在集結。
    而風暴的策源地之一,那間曾經舉辦過“七把椅子”放映會的獨立書店裏,蘇明心站在講台前,看著台下幾十雙眼睛。
    這裏是“普通人敘事訓練營”的最後一課。
    經過幾周的訓練,這些人已經學會了如何講述自己的故事。
    他們中有失業的程序員,有被網暴過的店主,有常年照顧生病家人的主婦,有從大廠“畢業”的年輕人。
    他們不再是沉默的數據,而是一個個鮮活的、有血有肉的敘述者。
    他們講述的故事,通過各種渠道,像蒲公英的種子一樣,飄向城市的各個角落。
    有的變成了深夜電台的素材,有的被改編成短劇,有的則被打印出來,貼在了“聲音樹”的留言牆旁邊。
    它們正在與林景深的地圖、顧承宇的課程、葉小棠的畫作,共同構成一張巨大的、無形的網。
    現在,是時候進行最後一步了。
    蘇明心環視全場,她的聲音帶著一種獨特的安撫力量,卻又蘊含著不容置疑的鋒芒。
    “各位,恭喜你們畢業。你們已經找到了自己的生音。”
    台下響起一陣壓抑的、興奮的騷動。
    “但是,”她話鋒一轉,整個空間瞬間靜靜下來,“說自己己的故事,隻是第一步。真正的力量,在於讓那些無法說話的人,也能被聽見。”
    她的目光變得深邃而銳利,像一把手術刀,精準地剖開現實的表皮。
    “所以,你們的結業作業,不是寫一篇故事,也不是做一個演講。”
    她停頓了一下,讓懸念在空氣中發酵。
    “作業隻有一個要求下周的今天,回到這裏。每個人,帶一個人來。”
    台下響起一陣困惑的議論聲。
    蘇明心沒有解釋,隻是補充了最後一句,那句話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層層無形的漣漪。
    “不要帶你們的朋友,不要帶你們的親人。去帶一個,你認為他的故事應該被聽見,但他自己,卻已經忘記了該如何開口的人。”
    話音落下,滿室寂靜。
    但這種寂靜,不再是茫然或恐懼。
    它像獵人屏住呼吸,潛伏在草叢中,等待獵物出現的刹那,充滿了專注、緊張和一觸即發的巨大能量。
    每個人都在腦海中,開始搜尋那個目標。
    那個被遺忘的、被消失的、被規訓的……需要被找到的同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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