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柳風鈺走到林誠麵前的這九年，讓柳風鈺概括說來，就是得償所願。
    可林誠看來，隻有苦，無窮無盡的苦，以前是苦的，未來依舊如此。
    見到他了然後呢？又能怎麽樣。
    他無法死而複生，他們之間終究是隔著生死這個界限。
    夜深了，連成片的紅燈籠還亮著，風一吹，彩燈就搖搖晃晃，嘩啦啦的響。
    柳風鈺抱著林誠的骨灰盒，站在院子裏，紅燈映照到他的身上，像披上了一層紅紗，連那個小盒子也染上了紅。
    近些年蟲族也流行起來了紅嫁衣，鋪天蓋地的紅，喜慶得很。
    柳風鈺摩挲著手裏方方正正的小盒，悄聲說道：“阿誠，今天是個好日子，是我過去的九年中，最好的日子。”
    道長引著他七拐八繞，最後來到瑞林之家裏常年背陰的院中一角開壇做法，他算準了子時，屏退大家之後，柳風鈺按照他的意思將骨灰盒端端正正的放在了蓋了黃布的長桌上。
    長桌前放了蒲團，柳風鈺跪坐在蒲團之上，閉起了雙眼。
    此刻任誰都看得出柳風鈺的期待，他幾乎把這次機會當成了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
    到這時候，道長也沒了什麽逗弄他的心思，他要求柳風鈺準備的那些東西，其實一樣都用不上。
    有這種要求也隻是因為上門請他通靈的實在是太多，就連帶著仇家骨灰找來的都有，就因為不解氣，打算通靈再罵死者一頓，簡直離了大譜。
    而找上門的，聽到要求基本也就知難而退了，像柳風鈺這樣執著的幾乎沒有。
    道長用精神力一探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那盤踞在骨灰盒周圍的魂魄多年未散，他們本來就是誰也放不下誰，這麵，是該見的。
    道長攏著自己道袍寬大的袖子，嘴上振振有詞的念叨著：“魂兮歸吾壇，魄兮應吾言...”
    他戳破自己的指尖，走到柳風鈺身邊，將手指點在柳風鈺的雙眼眼皮之上。
    桌上香壇裏插了三炷香，青煙嫋嫋升起，似有若無的圍著林誠的骨灰盤旋，無風自動。
    “你此刻睜眼就能見到他。”道長已經走回了桌旁站定，他的五官明明沒變，卻多了一股神性，有種超脫世俗之感。
    柳風鈺聞到了淡淡血腥味，他匆忙睜開了雙眼，小心眨了眨。
    他看見了，黑夜裏，一縷遊魂就飄在他麵前，血色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他。
    生前那張白淨光滑的臉此刻布滿裂紋，像個易碎的花瓶被摔成了細小的碎片，再勉強的拚湊起來，那些摔得粉碎的部分回不到原位，就隻能留下一道道空洞的裂縫。
    林誠裸露在外麵的臉上，胳膊上，腿上的裂紋都透著一股血肉的紅，憑白多了點妖冶的味道。
    柳風鈺沒想過真能成功，臨行前淩風跟他說過不少之前的烏龍經曆，通靈這事玄之又玄，他本以為自己會永遠奔波在路上，借著那點念想就這麽過下去。
    等到真成功了，他腦海裏反而隻剩一片空白。
    應該先說些什麽，比如解釋一下當前的情況，或者像朋友一樣寒暄幾句，叫林誠先搞明白自己的處境。
    柳風鈺下意識的從蒲團上半跪起來，又趕緊站起身，在組織好語言之前，先做出了行動。
    他急迫的向前走去，林誠有點意料之外，迅速向後飄了點距離，柳風鈺緊接著追上去想要挽留住他。
    “阿誠！”
    當然是抓不到的，柳風鈺的手穿過靈魂，撲了個空。
    林誠歪著頭托著腮，表情充滿了不解。
    柳風鈺急切的說道：“你還記得我嗎？我是柳風鈺，我...”
    他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或者說，他不知道該把自己放到什麽位置上，他試探性的說道：“我們以前是同學，是朋友，好朋友。”
    林誠開口了，魂魄的聲音空洞悠遠，飄忽著，發出了疑問：“你怎麽不怕我？”
    “你不一樣，你就是你，阿誠。”柳風鈺伸手想去牽他，林誠沒有再躲開了。
    燈籠高高的掛，紅光映照著那片虛影，柳風鈺虛虛的攏著瘦削的指尖，幾乎要掉下淚來。
    明明觸及到的還是空氣，卻好像真真切切的觸及到了他的肌膚一樣。
    林誠的手輕微動了動，好像在回應他，“我哪裏不一樣？”
    柳風鈺不加掩飾的說道：“不管你變成什麽樣子，我都盼著再次見到你，我真的，真的很想你。”
    林誠輕笑了一聲，皮膚慢慢愈合，衣服也變成了柳風鈺最熟悉的那身軍校服，他仿佛依舊是那個不肯對命運輕易低頭的青年。
    在柳風鈺沒注意到的時候，道長已經默默離開了。
    林誠還在幽幽的發問，“那你和我是什麽關係？”
    柳風鈺承認自己是鬼迷了心竅，要不然怎麽會覺得林誠映照著紅光的影子好看極了，像他的新娘。
    或者用時興的那個詞，叫老婆。
    不管林誠變成了什麽樣子，他都愛。
    柳風鈺終於能親口說出他的心意，“我愛你。”
    “那我呢？”林誠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向他繼續發問。
    柳風鈺不能說服自己欺騙他，“我不知道。”
    林誠思忖片刻，“我覺得我也是愛你的。”
    柳風鈺認真的看他，“你還記得多少事情？”
    “嗯...從哪裏說起呢？”林誠看到柳風鈺期待的眼神，突然不想再裝了。
    鬼都嚇不跑他，明明他以前最怕鬼了。
    柳風鈺就是個死心眼的家夥。
    林誠朗聲道：“我記得你拿張破紙，搬家搬到哪就帶到哪，放在抽屜裏，總是拿出來看。”
    “我記得你喝多了不好好洗澡，在浴缸裏練潛水。”
    “我記得你半夜拿根繩子在窗台上玩蕩秋千。”
    “......”
    “我記得你把我從石頭堆裏扒拉出來，抱回了家。”
    “我記得你總是對著那個小盒子流眼淚。”
    “風鈺...”
    真奇怪，靈魂怎麽會有眼淚呢？林誠看到細碎的光灑下來，像天上的星辰在下墜，聽說那叫流星，很美。
    “我很早就能離開了，可就算你看不見我，直到我徹底消散你也不知道我曾經存在過，我還是想陪著你。”
    “我生前一直守著我弟弟，死後我想守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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