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候，一到過年，你奶奶就帶著我包餃子。那時候糧食金貴，包的都是黑麵餃子。包的時候看著好好的，下鍋沒多久，餃子嘴就全咧開了，餡兒跟皮混在一塊兒，爛成一鍋糊糊。就那樣，吃著也覺得香得很。”
    李樹握著擀麵杖的手停了一瞬，接過話頭，“我小時候，舅媽也總帶著我包餃子。我那會兒皮得很，總愛黏著她，她包餃子，我就在旁邊揪麵團玩。對了，我還會捏麵人呢——捏了舅舅、舅媽、大哥，還有我，我們一家四口。舅舅那會兒特寶貝，還給凍冰櫃裏，讓我跟我哥塗上色，放了好幾年呢。”
    這話不知戳中了誰的心事，屋裏霎時靜了下來。
    裴之趕緊扯開話題，“爸，我沒在義烏過過年，那邊年夜飯都興吃什麽啊？”
    “我知道，”李樹接話，“我在那兒吃過幾頓，都興去飯店吃。六年級那年我吃過一次，記得當時跟李世璽吵了架，她吃到一半，非讓司機把我送回去。”
    他頓了頓，又說，“回家路上，我央著司機叔叔給買了個骨肉相連漢堡。我還跟他說呢，‘骨肉相連’這名字起得不對，你看那裏麵，筋是筋，肉是肉，分明該叫‘骨肉分離’才對。”
    屋裏又靜了下來。
    裴之看看低頭包餃子的父子倆，隻覺得今晚這頓年夜飯，怕是要吃得格外費勁了。
    一頓相當難消化的年夜飯吃完，三個人守著電視看春晚。
    “這節目，一年不如一年了。”李長川歎道。
    “是啊，”裴之應著。
    李樹忽然想起什麽，“對了，張玨參加了哪個台的春晚來著？”
    裴之想了想，“她家地方台的，好像是徽省台。”
    “小之你們公司的藝人，還上春晚了？”李長川有些好奇。
    “是的，爸，就是那個演《雲荒記》女主的，她演上古神獸白澤。”
    “哦，就那個，特愛打架，還能驅邪斷案的？”
    “對，就是她。”
    “媳婦兒，別說話，重點節目要開始了。”李樹捏了捏裴之的手指。
    李長川：“……”
    春晚看得有些尷尬，守完歲，李長川回樓下睡了，裴之和李樹也回了房間。
    屋裏有地暖，今天燒鍋爐的師傅格外盡心，溫度燒到了24c，兩人都穿得單薄。
    李樹倚在床頭櫃上刷著朋友圈，裴之穿著吊帶睡衣偎進他懷裏，抽走他手裏的手機擱到一邊，伸手戳了戳他的胸肌，“今天說話怎麽這麽噎人？你看你爸，被你噎得，話都不敢多講了。”
    李樹把她往懷裏緊了緊，“小時候他欺負我，長大了我氣氣他，不行嗎？”
    “倒也不是不行，”裴之嘀咕，“但他好歹是財神爺呢，昨天還說要給你買房子，今天就把人噎一頓，合適嗎？”
    李樹挑了挑眉，“我覺得挺合適。他是我親爸，我有怨氣憋著，才真不合適。”
    裴之直起身來，雙手捧著李樹的臉仔細端詳一會兒，“那你剛才是單純出氣還是在演戲？”
    李樹把她兩隻手抓進手心，又把人抱在身上，“這很重要嗎？”
    裴之蹭了蹭他的鼻尖，“不重要。”
    李樹關掉燈，翻身把人壓到身下，“所以，咱還是不要提這些讓人掃興的話了，做點兒開心的事兒吧。”
    金風玉露一相逢，勝過人間無數。
    大年初一，商場超市都關著門，三個人沒處去，就在附近小廣場看扭秧歌，紅綢子在冷風裏翻飛，鑼鼓聲敲得震天響。
    初二一早，物業就在業主群裏發通知，統計外來返鄉人員。老家村裏也來了電話，說盡量別串親戚。
    吃過午飯，裴之和李樹就開始撥菏市疾控中心的電話，聽筒裏“忙線中”的提示音響了一遍又一遍。
    “媳婦兒，你說的那些過一手的貨，都是打算捐出去的啊？”
    裴之看他一眼，“這個是上交給市裏的，不止這些，港口還停了一批。”
    “港口還有啊？”
    “嗯，那裏停著我的全部身家。搞完這一把，我國外賬穀的錢就花個差不多了。”其實不是，瑞士銀行還有幾千萬瑞郎，但她沒必要和李樹說太清楚，反正這錢也花不出去。
    “沒事兒，錢是王八蛋，沒了咱再賺。”顯然這家夥並不清楚港口到底停了多少貨，到現在他都沒摸清裴之的身家到底有多少。“不過，你這都捐了，對公司沒影響吧？”
    “我是上交，不是捐。捐是扔出去就沒了，上交，是會給我點補償的。”說到這裴之勾了勾唇角，“我全部的錢都砸進去了，怎麽也得給我點有用的東西吧。”
    哪些錢該掙，哪些錢碰不得，她心裏跟明鏡似的。
    但，東西上交給誰，怎麽個上交法兒還有待商榷。
    她不是個純粹的慈善家，港口那批貨，要用來置換她需要的資源的。
    下午四點多，電話終於通了。裴之說明來意——倉庫裏的成品、原材料，還有生產線，都可以暫時交由政府調配。
    疾控中心的人在那頭對她積極態度很肯定，誇她有覺悟，可關於物資調配的具體安排，卻半句沒提。
    裴之掛了電話，倒不意外。她早料到會這樣，所以年前才按兵不動。
    走親戚是沒可能了，在家耗著不如回杭市。
    李長川也惦記著他的廠子，三個人合計著，等雪化了路好走就動身。
    初四，大晴天。上午的時候裴之跟著疾控中心的人辦交接，手續、鑰匙、庫存一一清點清楚，然後把交接手續紙質材料留了一份，電子檔留了三份備份。
    老家這批貨，她可以一毛錢不要全捐掉，但不願意有碩鼠吞吃掉本屬於老百姓們的東西，現在留一手，以防後期出問題好扯皮。
    中午帶著一車口罩和防護服送往楊家和老家，送完以後就準備下午返行。
    在老家接了裴向程和元元，趙文軒趙文壯幾個人一起。
    趙文壯趙文軒跟元元輪流開那輛破破爛爛的五菱宏光，裴向程跟李樹輪流開李長川的七座商務。
    返程的高速比來時顯的空曠的多。
    車進義烏地界時，剛過了吃早飯的時間。
    別墅區門口的門禁比年前嚴了不少。
    誌願者身著全套防護服，手持額溫槍，等在門口讓他們一行做進出登記，登記完後又念叨著，“如果家裏米麵菜油不夠吃，聯係物業管家，會集中采購送貨上門。”
    李長川的別墅房間很多，幾個人住進來也完全不會擁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