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裏沒什麽客人，菜上得格外快。
    李樹攪動著剛端來的粥，盛出一小碗推到她麵前。粥麵上浮著細碎的蔥花和炸得噴香的花生，熱氣嫋嫋地往上冒，他輕聲說，“別愣著了，快吃，味道不錯的。”
    裴之接過小碗，喉嚨一哽，聲音帶著哭腔，“我覺得你好倒黴啊，舅媽才走沒多久，我又這樣了。”
    “瞎說什麽呢？”李樹皺了皺眉，語氣卻放得柔緩，“報告單上寫的是‘中高度懷疑’，又不是板上釘釘。再說了，真要是甲狀腺癌，那也是‘懶癌’，治愈率高著呢。”
    她吸了吸鼻子，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粥，“我就知道，好運不會降臨到我身上的。”
    可轉念一想，縱使人生裏撞見了太多糟糕的事，她也遇見過好多好多溫暖的人啊。
    上輩子，有借地方給她住的發小，有嘴上嫌她瘦得像豆芽菜、卻總願意幫她的童樂，有發宣傳頁時認識的化妝學校老師，有教她手藝的美甲店長，有對她在宿舍樓間躥來躥去做移動美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宿管阿姨，有幫她爭取助學金的輔導員，有和她一起拍寫真的合夥人……
    這輩子，幫她介紹貨源的葉慧和陸阿姨，見過特殊學校裏耐心的老師們，還有願意接收殘疾人的製衣廠，初高中時的各科老師，已經去世了的李老爺子，忘年交的劉花堂……
    她避開了舅舅的車禍，讓姥姥姥爺多陪了自己幾年，收獲了一個努力掙錢從不拖自己後腿的父母，生病時守在身邊的異父異母的弟弟，還遇到了這個青梅竹馬兩心相印的愛人。
    她曾偷偷竊喜，覺得重活一世，日子總算越過越好了，可如今，好像一下子被打回了原形。
    她自怨自艾時，李樹的鼻子也止不住發酸。
    他知道自己不該哭，該堅強些，畢竟穿刺結果還沒出來，一切都還說不準。
    可他跟裴之性子太像，遇事總忍不住先往最壞處想。
    “阿樹，這就是命嗎？”
    上輩子隻活到二十八歲，這輩子，難道也要在同樣的年紀停下嗎？
    李樹抽了兩張紙巾，擦了擦淚，用力握住她的手說，“媳婦兒，你別怕，就算是最壞的結果，我也一定陪著你。國內技術不行咱就去國外，現在醫療這麽發達，隻要有錢，總能治好的。”
    就算……就算治不好也沒關係，她走到哪兒，他就陪到哪兒。
    她是自己身上最靠近心髒的那根肋骨，沒了她，這顆心大抵也跳不下去了。
    粥喝了小半碗，李樹又夾了顆牛肉丸，蘸了點醋遞到她嘴邊，“嚐嚐這個，好吃的。”
    吃飽了才能有力氣等待結果。
    結完賬出來，太陽比剛才更暖了些。
    李樹牽著她的手慢慢走，約莫走了二百米，看到一家花店。
    他進去挑了一小束洋甘菊，白色的小花綴在細弱的莖上，看著不起眼，卻透著股韌勁。
    裴之低頭聞了聞，淡淡的草木香縈繞鼻尖。她把花抱在懷裏，手指纏上李樹的手指，心裏忽然想：要是這輩子就到這裏，好像也不算太壞。
    下午的檢查很順利。
    穿刺室裏，醫生拿著探頭定位，李樹就站在旁邊，緊緊攥著她的手。針尖紮進去的時候，裴之閉了閉眼，隻覺得輕輕一下刺痛，很快就過去了。
    醫生抽完樣本，貼上紗布，囑咐道，“好了，按壓十分鍾，別沾水。結果大概後天出來，到時候直接來找趙醫生就行。”
    走出穿刺室，裴之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紗布，總覺得那裏有點發僵。
    李樹把她當成了嬌娃娃，扶著她的胳膊問，“渴不渴？喝點熱水？”
    他從大挎包裏掏出保溫杯遞給她，裴之抿了幾口，就沒再喝了。
    回家的路上，兩個人都沒怎麽說話。
    到家後，李樹仔細地給兩人消了毒，換好衣服，裴之就上床休息了。這一天情緒起起落落，她實在太累了。
    李樹也沒胃口吃晚飯，但想著自己不吃沒關係，他媳婦兒總得吃幾口。於是他給元元打了個電話，問他酸辣疙瘩湯怎麽做，他吃過一次元元做的，味道很好。
    元元不知道他倆去醫院檢查的事，隻聽李樹說姐姐感冒了，吃啥都沒胃口，想做點口味重的試試，便把教程寫了下來，還特意開了視頻全程指導。
    李樹做好後嚐了嚐，味道確實不錯，就盛了一小碗端進臥室，一點點哄著她喝了下去。
    第二天早上，裴之醒得很早。醒來後也沒起床，就躺在李樹懷裏看窗外的天。看這光景，這兩天怕是要下雨，天空陰沉沉的。
    這一天的三餐，都是李樹張羅的。
    工作上的事，能推的都推給了助理或是幾個能獨當一麵的元老員工。
    又是翻來覆去沒精神卻又睡不著的一夜，裴之睜著眼數數到天明。
    醫生說今天出活檢結果，從吃過早飯，倆人就不停的刷新手機頁麵，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直到午飯時候，那條承載著命運的推送仍沒跳出。
    裴之扒拉了兩口白粥就放下勺子，李樹沒多勸，抓起車鑰匙便開車帶她去醫院等結果，在醫院大廳等到三點多，終於在大廳的自助機上查到結果。
    李樹拿到報告，病理診斷上清晰的寫著：甲狀腺）結節，考慮為良性濾泡性結節。
    裴之捏著李樹的衣角笑出聲，眼淚卻流得更凶。
    4c類結節本身惡性風險較高5085，這會兒裴之就覺得之前想的全錯了，你看，好運還是在她這邊的。
    拿到報告立馬就去找趙醫生，趙醫生人很耐心，“理論上優先信任病理結果，但也不能忽視風險，4c類結節惡性風險高，存在“假陰性”可能，也就是說實際為惡性，但穿刺沒取到癌細胞。
    考慮到這個結節短期內增速太快，建議還是盡快手術排除惡性，徹底明確診斷。”
    “最快手術時間是什麽時候？”李樹開口問。
    “趁著現在醫院隔離區的病人不多，還能正常看診，明天就來辦理住院吧。我先把住院證給你們開好，早上直接去住院部辦理就行。”
    李樹跟裴之對視一眼，隨即點點頭，“那麻煩您給開住院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