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沉，月上梢頭。
    七夕的月是一輪飽滿的上弦月，較月初的新月明亮，較月中的滿月含蓄。
    一縷清霜透過山林灑在溪水上，又隨水波破碎，待映到林邊草地時便暗淡許多。
    正宜賞螢。
    範舟鬆了口氣，望著林間星星點點升起的螢光還有螢光前的少女，露出計劃成功的笑容。
    野餐宿營當然不是這次露營的主要目的，帶她看一場屬於大自然、也屬於他們兩人的點點螢光才是他真正的計劃。
    他曾經跟流螢許諾過，等到合適的季節要帶她去看一看這些與她同名的小生命，
    隻是螢火蟲過於脆弱，野生螢火蟲受環境和天氣影響太大，更是難尋。問老薛時他也隻說某次攝影時在這裏無意間遇到過，不保證一定能見到。
    因此範舟在來之前沒有跟流螢說，以免她的期待落到空處，不過他運氣不錯，第一次嚐試就看到了。
    範舟不知林間的螢火蟲是否會被他的聲音嚇跑，於是沒去流螢身邊，走到架設在草地上的相機前，把原本對準天空拍夜景的相機鏡頭轉向流螢。
    流螢似乎也怕驚走林間的螢火蟲，站在原地動作小心翼翼。
    可這些螢火蟲卻沒有半點畏懼生人的樣子，許多螢火蟲自灌叢間飛躍時常常飛過她的裙擺。
    流螢在原地慢慢轉了一圈，叢中跳躍的螢光依舊閃爍，並未驚走。
    小姑娘衝不遠處圍觀的範舟招招手：“範舟你看，好多螢火蟲，它們在圍著我飛誒！”
    範舟笑著點頭：“喜歡嗎？”
    “喜歡！”流螢用力點點頭，招呼範舟道：“不來一起嘛？”
    “我過去它們都被嚇跑了怎麽辦？”
    “嗯……應該不會吧？你又不會傷害它們，你看，我站在這它們也沒有飛呀。”流螢抖抖寬鬆的袖子，周圍的螢火蟲依然該幹嘛幹嘛。
    範舟見此方才小心翼翼地走向流螢。
    當他經過時，原本慢悠悠自林間閃爍的螢火蟲短暫安靜了片刻，但隨著範舟挨著流螢一起席地而坐，原本飛遠的螢火蟲慢慢又重新安分下來，繼續慢慢悠悠自叢中覓食。
    不過等兩人坐下時才發現，不止這邊有許多螢火蟲，在溪水另一邊的草叢中也不時有螢光閃爍。
    閃爍的光芒是這些小生命交流的方式，好似呼朋引伴，林間的螢光真的已如天上的繁星那般。
    天上的繁星遙不可及，但林間的星星卻活潑的跳躍、飛舞、盤旋。
    範舟感慨道：“我還是第一次見這麽多螢火蟲，小時候難得見過幾次數量也很少。”
    “真的好美……唔，也挺調皮的。”流螢縮縮脖子，一隻螢火蟲從她頭頂飛過，不止有這一隻，還有兩隻螢火蟲也飛的高高的，繞過她的鬢發，在她放在膝頭的團扇上方盤旋。
    這些螢火蟲真的好小好小，長不足一厘米，尾部的光都近乎將它們身子裹挾在小光團中。
    三隻小光團中的兩隻盤旋兩圈後重新飛遠，卻有一隻最傻乎乎的螢火蟲晃晃悠悠落到團扇上繡著的葉子上，在枝頭一朵芍藥花邊爬來爬去，尾部螢光不斷閃爍，不知是否在為這片葉子觸感為什麽不對而困惑。
    流螢動作小心地捧著團扇，輕聲對傻乎乎繞著繡花轉圈的小螢火蟲說：“這是假的花，找不到食物的呀小家夥~”
    範舟湊過腦袋跟她一起圍觀迷路的螢火蟲，小聲說：“這隻小螢火蟲傻乎乎的，像你一樣。”
    流螢輕哼一聲，抗議道：“我才不是傻乎乎的，應該像你才對，那麽大片叢林，偏偏迷路到唯一一朵假花上……呀，它飛走了。”
    迷路的螢火蟲晃晃悠悠飛進一旁的灌叢中，小情侶並肩坐在草地上，迎著朦朧月光望向溪水對岸的灌叢，不時交談幾句，聲音都很小，生怕大點聲會驚走林中的螢光。
    如星辰閃爍的螢光下，是隨處可見飄落的樹葉與枯枝，許多尚且青翠，也有些腐朽嚴重的的不知是否來自去年寒冬。
    “古時有‘腐草為螢’的傳說，古人未曾細究螢火蟲孵化的過程，見螢火蟲總是從腐敗的草堆中誕生，便誤以為這種會發光的小生命是由腐草轉化成的。”
    範舟指向林間沉積的落葉枯草與其間閃爍的螢火蟲，輕聲道：“死去的草化作照亮黑暗的螢火蟲，雖然不科學，但這樣的意象有種淒然的美，不是嗎？”
    流螢手肘拄著膝蓋，托腮望著跳躍在落葉間的飛螢，在腦海中想象著範舟描述的畫麵，點點頭：“嗯，是很美。不過我覺得這是一種充滿生命力的美感。”
    少女回眸，衝範舟露出一個充滿朝氣的笑容：
    “一株不起眼的小草在林間悄悄死去然後像浴火重生般化作螢火蟲。雖然它的螢光與天上的月亮相比很渺小，它的生命也很短暫。可它終究以弱小的身軀不可思議地以做到了這世上大部分生命都無法做到的事——點亮夜色。”
    流螢眸光流轉，停留在一隻飛到兩人身邊的螢火蟲，輕聲感歎道：“呼，它們真的是很厲害很厲害的小生命呀。”
    看似微弱，但其實很壯美，就像另一條世界線上的她一樣。
    範舟在心中如此想道，伸出手捏捏小姑娘軟乎乎的臉蛋，笑道：“我們家沒文化的小流螢長大了呀，現在也能說出那麽長一大段有道理的話了？”
    流螢鼓起臉蛋在他掌心蹭蹭，小得意地哼唧道：“哼~我現在說不定比你懂得還多了喲，比如這個文明的曆史，我可是看了好多好多書，全都記在腦袋裏，你呐還記得多少？”
    “我……”範舟短暫回憶下，發現這個確實比不了，家裏很多書他都不記得曾經看到第幾頁了。
    短短大半年過去，居然快被自家小流螢在學識層麵趕上了？
    範舟心中警鍾咚咚響，必須做出反應了！
    嗯，又可以疊更多buff了！
    認真臉。
    範舟摟住流螢的腰，鼻尖在她白皙嬌嫩的脖頸上蹭啊蹭，偽裝無知小學弟：“那以後學姐教我唄~”
    流螢嫌棄地小巴掌拍他：“咦~不許撒嬌！”
    坐在草地上糾纏嬉鬧一會，流螢抬眸望見天上月色正好，周圍又有螢火蟲相伴，雖未開燈視野卻還好，哪怕隔遠一些，也足夠讓心意相通的戀人在夜幕中將對方看的仔細。
    肩頭輕輕撞了範舟一下，流螢小聲問：“所以帶我看螢火蟲其實才是你今天帶我來露營的目的，你想給我一個驚喜對不對？”
    範舟不好意思地解釋道：“其實是運氣好。要是天氣差些不一定能看到，我怕你期待落空所以沒提前跟你說。”
    少女柔和的眉眼更加溫柔：“這份禮物我很喜歡~”
    範舟望著流螢眸中的喜悅與如水的情意，心中滿足感無以複加，笑著小聲道：“喜歡就好。”
    “那我也應該給你一份驚喜才好……唔，有了！”
    流螢食指點著下唇歪頭想了想，眸子一亮，不等範舟反應，已經拍拍屁股起身，腳步輕盈地邁向溪畔平整的草地。
    原本安分的在林間覓食的螢火蟲隨著流螢起身居然也動了起來。
    飛過低矮的草叢、生苔的岩石、潺潺的溪流，追隨少女的步伐，在朦朧的月光下圍繞著她翩然躍動。
    流螢在月光下站定，回身麵朝範舟稍稍歪頭，露出嬌憨的笑：“之前在西京我說要跳舞給你看，這幾天偷偷學了一點點，嘿嘿，不要嫌棄我跳的不好哦~”
    範舟動容地望著月光下的流螢，一時失神。
    今天的夜色真的很美。
    山間空氣清新，浩渺夜空上，一輪彎月高掛，月光卻並不過分明亮，與天上星辰一同點亮夜空，月光星空一同倒映在水中，柔和的光與林間螢光又相得益彰。
    可無論是天上彎月繁星還是林間跳躍的螢火蟲，在溪畔翩然起舞的少女麵前都一並黯然失色。
    月色下流螢幹淨的臉蛋上略施粉黛，卻不增胭脂氣，一張團扇在指尖舞動，時而若小扇撲螢，時而半遮麵容，轉眼卻又投來或俏皮或溫柔的笑。
    精致小巧的繡花鞋踩在鬆軟的草地輕盈地旋轉，柔順的銀發隨旋轉間飄揚，裙擺似青色的傘蓋。
    朦朧清霜灑在她的身上，螢光如星又點綴在清霜上，遠遠看去便仿佛為她披了一層以月光為底星辰點綴的薄紗。
    範舟坐在草地上，就這樣安安靜靜望著月下為他起舞的流螢。
    作為初學者，她的舞姿或許並不標準，或許有些笨拙，或許有許多處缺漏，可落在範舟眼中，這些都一並成了她翩然起舞時增色的點綴。
    晚風徐徐，自林間帶來草木與泥土的清新氣息，自溪水帶來潤澤的濕意，也自月下起舞的流螢身上攜來一抹獨屬於她的淡淡幽香。
    晚風醉人，月色醉人，如星河般的螢光也醉人。
    卻都不及佳人回眸間綿綿似水的柔情更醉人。
    莫得，範舟突然想起曾經聽過的一首古風歌中的歌詞。
    起舞獻君鄰，長青共此心；
    盞天燈，他年寄願；
    囀林螢，熏風染月；
    生生繁華於枯荑，萋萋空翠自靈犀；
    輝星皓夜蒼千頃，此宵風醉月舞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