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高原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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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靖康七年五月十一,朱雀門外。
    旌旗蔽日,黃羅傘蓋連綿如雲。
    五架金頂龍鳳輦輿在三千禦前班直侍衛拱衛下,緩緩穿過汴梁巍峨的朱雀門洞。
    令福帝姬趙金印端坐於居中最大的金輦內,珠簾低垂,隻能隱約窺見一道纖細筆直的身影,著一身隆重得幾乎壓垮肩膀的帝姬禕衣冠服。
    汴京萬民夾道歡呼,喧囂聲浪直衝雲霄。
    這是太宗之後,百年來大宋帝姬首次和親遠邦!
    盛世氣象,海晏河清!
    丹陛之上,趙桓端坐九龍禦座,身著十二章玄黑祭天冕服,冕旒垂下的玉珠遮蔽了他複雜閃爍的眼神。
    他目光緊緊追隨著漸漸遠去的金輦,心中那份“媲美太宗”的傲然與一絲難以言喻的空虛交織。
    禦座左下首,陳太初蟒袍玉帶,躬身垂首,看似恭謹肅穆。
    “秦王!”趙桓聲音帶著儀式特有的洪亮,穿透喧囂,“令福此去,朕…托付於卿!
    務必護持帝姬萬全!
    彰我天朝禮數!
    凡吐蕃所應之皇家規製、體麵尊榮——”趙桓刻意頓了頓,聲音陡然加重,如同金鐵交擊,“一步!不可退讓!若有半分輕慢怠忽…朕視之為辱國!”
    “臣…謹遵聖諭!”
    陳太初聲音沉凝如山,頭顱更低一分。
    他袖中手指微動。
    禮數…規製…體麵…他在心底將皇帝這幾字咀嚼得冰冷生硬。
    這三日間,他已將這“皇家顏麵”如同經文般刻在趙桓心頭數次!
    今日這般當眾強調,早已不是提醒,而是將這三柄“禮法”之劍提前懸在趙桓自己頸上!
    待到那退婚之日,這便是趙桓無法反駁的鐵律!
    若趙桓不顧及這些他曾勒令不可退讓的“規矩”,硬要強塞帝姬於吐蕃,那他自己便首先成了撕裂皇家體麵的罪人!
    五月初八,京兆府西安),大宋西陲鎖鑰。
    城池巍峨,四門彩坊高矗如雲。
    黃土墊道,清水潑街,朱雀大街兩側甲士持戈肅立如林,陽光灑在冰冷的甲片上,反射出一片肅殺寒光。
    鎮西侯種師道須發如銀戟,身披九吞八紮麒麟明光鎧,領著滿城文武,早已候在城外十裏長亭。
    身後,金線刺繡的“種”字帥旗獵獵作響,千餘精銳“西軍鐵鷂子”個個挺胸疊肚,目光沉凝,透著一股百戰餘生的悍氣,默默注視著由東而至、綿延數裏的送親鹵簿。
    “恭迎帝姬殿下!秦王殿下!”
    聲如滾雷,西軍齊喝,驚得道旁林木間飛鳥亂竄。
    整個京兆府的迎駕姿態,是送親途中最森嚴、最隆重的一次。
    這不僅是對帝姬的尊崇,更是西軍對這坐鎮中樞、掌控著他們命脈軍資的年輕親王,表達的最高敬意!
    帝姬依禮入駐早已備好的行宮別苑,守衛森嚴。
    而陳太初卻破例遣散隨行所有文吏官員,隻帶著幾個貼身侍衛,一身常服悄然來到鎮西侯府。
    府邸最深處的“止戈堂”。
    門窗緊閉,連伺候茶水的仆役都被屏退。
    陳太初的親兵營指揮使王烈親自按刀守在堂外滴水簷下,與種師道的親衛統領王貴二人隔著天井相對而立,目光鷹隼般掃視每一個角落,任何細微的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
    堂內。
    沉香嫋嫋。
    種師道卸了重甲,隻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皂色勁裝,跪坐於一張巨大的西北輿圖前。
    圖上山川河流刻畫得極其精細,吐蕃高原上幾股勢力的犬牙交錯更是以朱砂、墨黑細細標出。
    “侯爺,”陳太初沒有寒暄,聲音低沉如鐵石相撞,“京兆府以西,宋軍鞭長莫及之地…吐蕃讚普新喪,國內各派傾軋混戰!”
    他指尖重重點在輿圖上標注為青唐西寧)、青海湖區域的一處朱砂標記上,“最強勢的是古格土王次仁貢布!他占據青唐要道,控扼青海鹽湖,手握三萬精銳,身後站著噶當派那群紅袍喇嘛!次仁貢布野心勃勃,聯姻隻是幌子!他想借我大宋帝姬這尊‘佛母’,挾製讚普幼主,獨攬吐蕃大權!”
    種師道花白劍眉深鎖,手指撚著頜下鋼須:“青海湖西,邏些拉薩)薩迦派那位老活佛索南嘉措…如今還被次仁貢布軟禁在薩迦寺!寺內僧兵被強行解散,香火都快斷了!”
    “所以,”陳太初眼中芒芒爆射,“必須有人…去幫他燒起這把火!”
    他從懷中取出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遞向種師道,“令郎彥崇才具明敏!可著他為秘使,持我手令,帶‘黑鷂’營精銳一百,自隴西小徑潛行北上!一個月內…必須抵達薩迦寺!”
    他又從袖中抽出一份薄薄名冊,“名單上所載二百門‘掌心雷’、五十架‘鷹隼輕炮’、三千斤火繩藥……天工院前月秘密送抵潼關軍械庫!著彥崇一並押運,交給索南嘉措!告訴他…隻要活佛能攪得青海湖以西次仁貢布的後院烽火連天!大宋助其重振薩迦!登臨吐蕃法座!”
    種師道布滿老繭的手猛地一顫!
    密信幾乎掉落!
    二百門虎蹲炮級的火器!
    這是要將雪域高原攪成粉末!
    他看著陳太初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那裏燃燒的是足以焚燒整個西域的暗火!
    老帥深吸一口氣,沒有猶豫,重重點頭:“老夫…親自送彥崇出西門!此行事若泄漏…老夫提頭來見!”
    五月廿八,河湟古道。
    送親隊伍蜿蜒如巨龍,行進在荒莽遼遠的青海湖東岸。
    黃土夯築的馳道已被風沙侵蝕得支離破碎,殘陽如血,將遠處雪峰頂染成一片驚心動魄的赤金。
    蒼鷹在極高處盤旋,發出刺耳的唳鳴。
    空氣變得稀薄而幹冷。
    隊伍中沉重的喘息聲、零星壓抑的咳嗽聲開始此起彼伏。
    即便是那些京畿禦前班直的健卒,此刻也臉色發白,口唇隱隱泛出青紫色。
    龍驤騎的戰馬不時煩躁地刨打著蹄下的黃土,打著粗重的響鼻。
    “秦王殿下,”吐蕃國師索南堅讚緩催他那匹健碩的河曲馬,來到陳太初車駕旁,那張布滿風霜的臉在殘陽映照下如同青銅雕塑,嘴角卻勾起一絲難以掩飾的輕慢笑意,“河湟之地已屬高原門戶,看貴部將士似乎…喘息困難?這才剛剛開始啊,待越過青海湖,進入雪穀,那才是真正的高原…嘿嘿,隻怕貴部這些威武之師,到時候連弓都拉不開嘍?”
    他聲音帶著酥油茶般的濃膩與…毫不掩飾的譏諷。
    陳太初端坐於車內,並未掀簾,聲音平穩地傳出,如同磐石壓住了車外呼嘯的風沙:“有勞國師費心。
    一點小喘而已,歇息片刻自能恢複。”
    他話音方落,隻見隊伍前後軍陣中忽然騷動起來!
    十數名身著黑色皮襖的“黑鷂”營軍士如同猿猴般攀上車頂高處,竟開始拉扯起一卷卷厚實的黑色膠皮氣囊!
    另一些士兵則從隨行輜重車上搬下一具具特製的牛皮風箱!
    更有士兵跑向臨時圈起的牲畜棚,提溜出一大筐早已洗淨、鼓脹得溜圓的——豬尿泡膀胱)!
    “一隊!點火打氣!” “三隊!給前鋒營發豚泡!”命令聲此起彼伏。
    噗嗤——哧哧!
    巨大的風箱被兩名壯漢奮力鼓動!
    皮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鼓脹如巨大氣泡!
    士兵們七手八腳用特製的銅頭軟膠皮管,一端插入鼓脹的皮囊或豬尿泡進氣口,另一端塞入那些麵色發青、喘息困難的士兵口鼻之中!
    濃鬱的火油氣味風箱加熱驅趕高原寒氣)混雜著豬尿泡特有的微腥氣息彌漫開來。
    被分配到豬尿泡的士兵一臉苦笑,卻毫不猶豫地將那滑膩的膠皮口含住,大口吸吮起其中飽含的新鮮空氣!
    高原那刀割般的冷風吸入似乎瞬間順暢了許多!
    皮囊裏的壓縮空氣經由銅管緩緩輸出,如同救命甘泉!
    索南堅讚臉上那絲輕慢笑意徹底凝固!
    如同見了雪域神魔般,死死盯著那些鼓脹躍動的黑色氣囊和無數懸掛在士兵胸前的怪異“豚泡”!
    他一生與天爭命,何曾見過這等以“畜類穢物”對抗高原天威的手段?!
    這位大宋秦王,到底是人…是鬼?!
    車簾微掀一角。
    陳太初冰冷的目光掃過索南堅讚那因震驚而扭曲的麵孔,落在遠處青海湖西岸——那片在夕陽餘燼中跳動著血色波光的廣袤湖麵。
    “傳令!”他聲音不高,卻如金鐵裂冰,“依山傍水紮營!日落前不得再進一裏!讓弟兄們…好好吸氧!”
    “吸氧”二字,咬得格外清晰,如同戰錘砸向那片傲慢的高原!
    休說一天一裏,就是要在這青海湖畔紮營一月,他陳太初也要這群鐵打的兒郎,挺直脊梁踏進那片號稱絕地的雪域王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