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巡按徹查殺良冒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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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廣生已經準備好了向三邊總督楊鶴通報自己打了勝仗斬級三百,結果巡按禦史過來給他潑了桶冰水。撫院大人,據仵作初步驗看,這些首級老者婦女偏多,青壯男丁少,首級疑似殺良冒功。
劉廣生聽到巡按禦史的匯報,一下子就冷靜下來了。這是他自己的巡撫標營,若是首級報上去被楊鶴看出來不對,他的烏紗帽就沒了而隱瞞不報也不行,雖然兩人沒有隸屬不過楊鶴始終是要高大半級。讓書辦銷毀了信件,命令巡按禦史徹查此事:"本院暫不回西安,給百姓還一個公道。"
"下官遵命!"
巡按禦史領命後,出了公堂,傳令賀德忠來首級存放的房間,然後帶領衙役、仵作十餘人來到了首級暫時存放的房間。看門的士卒見他身著青色官服,腰懸象牙腰牌,知道是個文官,馬上讓開了門。
林巡按進門後,目光落在架子的一排首級上。數量很多,但是排列整齊,每隔幾步就有一個,一直擺滿整個架子。每個首級都有一個木籠裝著,約有二三百個。
"取最邊上那顆來。"林巡按突然開口。
衙役連忙打開木籠,用木盤托著那顆首級呈上。林巡按沒有接,隻是俯身細看。頭顱麵色青白,雙目微睜,嘴唇扭曲,顯然死前經曆了極大痛苦。引起他注意的是那發髻——標準的農夫發式,而非流寇慣常的散亂發型。
"仵作,來驗看一下這顆首級,看看年歲和死因。"
仵作拿著頭顱仔細驗看後,回答道:"大人,這顆頭顱年歲五十以上了,麵目非常痛苦,不像是死於戰場,應該是活著的時候就被直接割下了首級。"
"賀德忠,你看這發髻。"林巡按指著頭顱,"可像是流寇?"
賀德忠臉色微變,很快又擠出笑容:"這些流寇狡猾得很,時常偽裝成良民……"
"取第二排中間那顆。"林巡按打斷了他說話。
第二顆首級更加可疑,都不用仵作來看了,他自己都看出來了——耳垂上有明顯的耳洞,分明是個女子。林巡按的指尖微微發抖。這已經是他在陝西履任以來第五次官兵上報的"流寇首級"有問題。
"流寇裏麵有女卒嗎?他們是不是也有我大明秦良玉那般的女將?"
賀德忠慌忙解釋:"流寇都是帶著家眷行走,一定是士兵偶爾出錯,下次一定注意。"
"打開所有木籠。"林巡按的聲音已經冷得像冰了。
賀德忠急忙阻攔:"大人您是讀書人,這些都是汙穢之物,傷了您的身子。"
"本官奉旨巡按陝西,查驗軍功乃分內之事。"林巡按目光如炬,"賀把總再三阻攔,莫非心中有鬼?"
半個時辰後,仵作檢查完畢,發現至少有一百七十顆明顯不是流寇。有白發老者,有稚氣未脫的少年,甚至還有二十幾個婦人。最令他心驚的是其中一顆頭顱的牙齒——整齊完好,絕非常年吃粗糧的流寇所能有的,也不是大明鄉野百姓能有的,應該是脫產的讀書人。
"走,將這房門上鎖,本官要去見盧定邊。"林巡按甩袖轉身離開。
"大人三思啊!"賀德忠追上來,壓低聲音,"大人,我們都是大明的臣子,您何必為了幾個草民得罪我們撫標的軍官?"
林巡按猛地轉身說道:"賀把總此言差矣!朝廷設巡按禦史,正是為糾察此等不法。若坐視官兵殺良冒功,要我這禦史何用?"
見這個官油鹽不進,賀把總臉色跟死了親娘一樣,他隻能趕快去找到盧定邊,讓他去和薛來衡想辦法。
軍營內,盧定邊坐在下位,聽完巡按禦史的質問後大笑:"林巡按多慮了!那些流寇狡猾,專挑老弱婦孺偽裝。本將麾下將士用命,斬獲這些首級實屬不易。"
林巡按不動聲色:"本官想見見斬獲這些首級的將士,當麵問詢。"
盧定邊臉色一沉:"他們都在操練,不便過來。"
"那請盧副將出示繳獲的賊人兵器、旗幟。"
"這個……"盧定邊語塞,隨即拍案而起,"林巡按,本將念你是文官才以禮相待,你莫要得寸進尺。本將在朝廷也並非沒有根基。"
林巡按脾氣也爆,一拍桌子就和盧定邊對上:"本官隻求一個明白。若確係流寇,自當為將士請功;若有隱情……"他頓了頓,"下官必如實上報撫院大人,還要向陛下參你一本。"
離開軍營後,林巡按沒有直接回縣衙報告劉廣生,而是命人備馬,直奔城外。有一仵作說他認識這個首級,是淄川鎮榆樹村的,還是當地裏正。
山路崎嶇難行,馬車上抖得讓人很難受。當他路過李家村時,夕陽已經西沉,他下了馬車準備休息一會。村口的老槐樹下,幾個村民正聚在一起議論紛紛。
村民甲:"昨天官兵通知我們,旁邊的榆樹村因為通流寇被滅了。"
村民乙:"通流寇也不至於殺光全村還放火燒啊,一準是丘八劫掠,最後毀屍滅跡。"
林巡按聽到後覺得不簡單,就讓衙役將這兩個老者叫過來詢問一下。兩個老者見到是官員,慌忙下拜。林巡按讓他們趕快起來,詢問是哪個村子通流寇被官軍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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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甲說:"就是三裏外榆樹村,連我們這的裏正都死了,全村兩三百口人一個都沒活下來。昨天還有官兵來通知我們說榆樹村通流寇被滅,讓我們村不要學習他們。"
聽完村民所說,林巡按驚得心驚膽戰。他沒想到官兵竟然如此膽大妄為,敢直接屠掉一個村子放火燒了。他想的最壞的結果也隻是官軍殺的是流民。
得知消息後,他也不再休息,立馬叫馬夫前往榆樹村。
來到了榆樹村,這裏的火已經熄滅了,整個村子都成了廢墟。地上到處都是屍體,男丁和一些婦女的頭顱不在了,隻有小孩的頭顱還在。多數屍體已經被燒成焦炭了。
見此一幕,林巡按真的怒了。他為官十五年,養氣功夫已經很到位了,但這件事還是給他搞破防了。如果官軍殺得是流民,他還真不好給百姓做主,畢竟流民確實大概率變成流寇。但這些人都是真正的良民,給大明種田交稅的。他們日子已經非常苦了,就因為官軍需要軍功,全村人都死了。
見此,林巡按這種浸在官場十幾年的半成熟油條都落淚了,暗暗說道:"我會為你們主持公道的。"
林巡按連夜趕回了合陽縣城,當晚就見了巡撫劉廣生。他匯報道:"撫院大人,事情已經查清楚了。此次標營戰功確係殺良冒功,而且這群丘八殺得還不是流民,而是縣城外五十裏的榆樹村。裏長和村民三百口都死了,整個村子已經化為廢墟。"
劉廣生聽後也傻眼了。他沒想到自己撫標膽子大到這個地步了。要是殺得流民,他還能遮掩一二,畢竟今年年初流寇起勢時,有大量流民裹挾,殺幾百根本不算啥。但這種直接屠滅村子的,他這種讀了幾十年聖賢書的實在是接受不了。
當夜,他就叫薛來衡和盧定邊過來,然後讓巡按去休息了。
兩人到後,劉廣生開門見山說道:"你們也跟我有一段時間了,本官有心保你們一次。把主事的交出來吧,再拉十個參與了的丘八,明天處以極刑。我們再上書自劾。"
見此,盧定邊知道賀德忠沒救了,於是讓自己親兵去抓人,同時再抓十個參與了的士兵。倒是薛來衡是真的冤枉——他那天護送巡撫回去了,而且他之前打老回回,最後回營投降後也是抓俘虜,都沒有直接割腦袋。這次被連累得不輕,這麽久的戰功可能都會作廢。一想到這裏,他就盯著盧定邊,眼神恨不得把他撕了。
劉廣生懶得理他們了,讓他們趕緊去辦。
盧定邊來到軍營,抓了賀德忠和他的十個士兵,告訴他:"這事沒救了,明天你們要被處以極刑,有啥事現在就說吧,沒幾個時辰了。"
賀德忠懵了,說道:"將軍,我這是聽你的命令幹的啊,怎麽能是我的錯?"
見這個人還在給自己甩鍋,盧定邊說:"本將何時讓你幹過?你不要胡亂攀咬!左右,將這些人嘴堵住,拉到校場。沒幾個時辰了,讓他們在那裏吹吹涼風,悔過一下。"
午時,劉廣生親自主持公堂,下麵有許多圍觀百姓。劉廣生痛心疾首地說:"本院治軍不明,麾下士卒殺良冒功,幸得巡按糾察。現將這些人犯一一歸案,本院宣布——午時三刻已到,斬立決!"
十來個劊子手已經就位,下麵跪著的士卒都被堵著嘴,不知道在說什麽。刀光閃過,腦袋落下,下麵百姓紛紛叫好。
劉廣生大義凜然地說道:"以後再有這種事,本院態度也和這次一樣,是不會放過這些犯法的丘八的。"
這事就算結束了。劉廣生向楊鶴做了匯報,順便還給皇帝上了奏疏以及三個人的自劾。鑒於他們三人事發後沒有互相包庇,處置了罪魁禍首,加上劉廣生在任上功勞大,崇禎最終沒有計較這件事,隻是訓斥了他一番,罰了劉廣生三人一年俸祿,警告他們三人引以為戒。
而林巡按本來還想彈劾盧定邊的讓劉廣生阻止了,畢竟盧定邊說的對沒有證據證明他下的命令,他一個都督府的指揮僉事要這些人頭用處不大,見此林巡按也放棄了他畢竟還要巡按陝西,不能真的和標營將領鬧得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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